小保姆:我在名教授家裡看到的


我叫尉囡,今年23歲,是四川達縣人。2000年7月,我高考落榜後來到武漢一所知名高校的教授家裡做保姆。

之所以選擇到教授家打工,是因為我並沒有放棄求學深造的想法,在這裡不但能耳濡目染校園文化,而且對我以後繼續讀書肯定很有幫助。於是,我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張教授一家人的起居生活。知道他們口味清淡,我就買來菜譜學著做淮揚菜給他們吃。很快我就贏得了他們的好感。
  
因此,從2001年1月開始,他們就把我的工資從每月350元漲到了400元。3月,張教授為我到「自考辦」報了名,要我參加自考。張教授夫婦還很尊重我,在別人面前稱我為「乾女兒」,連來張家的客人也對我很客氣。
  
張教授既帶碩士研究生,也帶博士研究生。大學裡,師生們稱他這樣的人叫「博導」。張師母曾很驕傲地告訴過我,張教授每年都要帶十幾、二十個學生,想成為他學生的人特別多。我對張教授充滿了崇敬,但是後來目睹了張教授對考生的一些舉動,又讓我覺得很不是滋味。
  
2001年3月的一天,張教授家來了位客人。聽了他和張教授在客廳的談話,我才知道,這個人叫何遠國,想考張教授的博士研究生,這次是來找張教授請教問題的。
  
張教授熱情地接待了何遠國,除了告訴他面試前要看什麼書,還囑咐他注意身體,加強營養。張教授有那麼多的學生要帶,竟然還能細心到關注學生的健康和飲食,這讓我感動不已。
  
4月底,何遠國又一次來到張教授家。這次,他很沮喪地告訴張教授,自己的總分上線了,但是分數不高,加上名額有限,恐怕當年上不了學。何遠國差點都要急哭了,他說如果今年上不了,明年單位可能就不會再讓考了,而且即使明年能再考,也佔了後來同事的名額,同事間會鬧矛盾。說著,何遠國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張教授,說信封裡裝著3000元錢,讓張教授幫助活動活動,還表示要是錢不夠,可以再送兩三千來。
  
我本來以為,張教授會嚴詞拒絕何遠國。可是,沒料到,張教授竟然接過了何遠國的信封,還打開封口看了看,然後扔在茶几上。他對何遠國說:「我盡量幫你活動。要是行,估計是要再花點錢的。」見張教授鬆了口,何遠國一疊聲地說:「那當然,那當然!」
  
何遠國出門的時候,衝著我禮貌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很複雜,既欣喜,又有點苦。
  
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何遠國打來的電話。因為張教授夫婦都不在家,他就問我是否知道他讀博士的名額下來沒有。我說不太清楚,何遠國便很客氣地請我幫忙問問。當晚我把何遠國打來電話的事告訴了張教授,他沉吟了片刻,對我說:「他要再來電話,你就說你什麼也不知道,讓他自己來一趟。」
  
第二天何遠國打來電話,我照張教授的話回覆了他。第三天,何遠國來了。張教授對他說,事情辦得差不多了,就是學校教務處那邊還有點麻煩。何遠國會意地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個紙袋,從裡面抽出一幅畫交給張教授說:「這是一張金箔畫,您看看能不能送出去,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張教授拿著那張金箔畫,翻來覆去地看過後,裝回到紙袋裡,又扔在茶几上說:「行,我再去努力努力吧!」
  
這天我送何遠國出門的時候,發現他沒有一點欣喜的表情,也沒像前兩次那樣對我點頭微笑。他低著頭,深深地又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一刻,我突然非常同情他:他應該是個很好學的人,考試也考得不錯,可想讀書還是那麼難!我忍不住安慰了他一句:「你別太擔心了,張教授一定會幫忙的。」他衝我咧了一下嘴,就走了。
  
那幾天晚上,我失眠了。張教授這樣收學生的錢和貴重禮物算不算受賄?他還要把東西送給學校教務處的人,那他又是不是在行賄……
  
然而,一直到了6月初,那張金箔畫還躺在張教授的書桌上,我沒看到張教授把它拿走送什麼人。我突然想到:張教授會不會是在主動向學生要錢要東西呀?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我怎麼能懷疑張教授呢?他待我多好啊!我命令自己不許胡思亂想。
  
到了7月份,張教授告訴何遠國,他的名額搞到了,但還需要點錢最後打點一下。何遠國很快又給張教授送來了2000元錢。這以後何遠國才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成為了張教授的博士研究生。
  
看到這一切,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原來讀博士不完全是*實力呀,何遠國讀了博士,但是那些沒給張教授送錢的人呢?也不知道張教授是拿掉了誰的名額給了何遠國,那人說不定像我一樣來自農村,因為貧困而失去了這個機會!我突然又對自己的出身充滿了自憐。
  
2001年9月,何遠國開始讀博士了,他成了張教授家的常客。我和他也漸漸熟悉起來。他知道我不是愛多嘴的人,就經常跟我像朋友那樣聊天。
  
博士和碩士上課,不是像中小學生一樣大家坐在教室裡聽講,而是平時各學各的,導師有事就把大家叫到一起談談,這種「談談」就是上課了。張教授就經常把學生全叫到家裡的大客廳來上課。

張教授除了當老師,自己還開了個公司,經常能接到科研項目。2002年春節剛過,張教授就把他帶的碩士研究生們叫到家裡上課,問大家誰願意到他的公司裡做活,每個月固定給500元報酬,如果項目大(也就是錢多),還能發點獎金。
  
有個研究生問張教授,如果他到公司做活佔用了時間,論文做不出來怎麼辦呢?張教授很輕鬆地告訴他們:「我是幾家重點期刊的審稿人,你們的論文經我的手就不怕發不掉。你只要參與了項目,就有了東西寫論文。如果實在沒什麼成果可寫,就看別人的論文,看懂了以後,換一種角度再寫一遍就是你自己的論文了。」學生們頓時輕鬆了起來,好幾個學生都說願意去公司做活。張教授滿意地笑了。
  
過了一段時間,張教授又把博士生們叫到家裡問了同樣的問題,但他們的反應就完全不一樣了。沒有一個博士願意到張教授的公司裡去幹活--他們都說沒時間。張教授很不高興。他對大家說:「你們不肯做項目,將來論文就很難說了。」
  
我私下問何遠國,為什麼碩士和博士對到公司做活的態度不同。我說:「張教授多好呀,自己開公司賺錢,還帶大家一起賺。你們竟然都不願意去,真傻!」
  
哪知何遠國皺著眉頭對我說:「你不懂就別亂說別人傻!在教授的公司幹活,那就成了他的廉價勞動力了--你活做不好,很快他就不要你做了,一分錢也不會給你;你活做得好,被教授看上了,只要活沒完,也就別想著畢業了--他會說你的論文不過關,讓你一直替他把活做完。」
  
何遠國越說越激動:「其實,現在有很多導師都開公司,自己賺『海』了,買房買車,日子過得很滋潤。可是誰能想到,導師們的公司是哪些人在替他們撐著--都是像我們這樣的在讀碩士、博士。剛才張教授其實就是在要挾大家幫他做活。」
  
聽了何遠國的一番話,我真的驚呆了--在我眼裡如此神聖的高等學府,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不料,何遠國又說:「還有,導師給研究生一個月500元,你知道他自己賺多少嗎?我們這樣的「員工」,如果導師到社會上去聘請,沒有幾千塊一個月是請不來人的。」何遠國還說,他剛入學的時候就聽說,他之前有個博士生,幫張教授做了個活,張教授給了他4000元錢,可那個博士很生氣,因為那個活全是他一個人做的,張教授得到的經費是40萬元啊!也就是說,除了材料費,張教授自己淨賺了大約30萬元。
  
一開始我還不相信何遠國說的話,當我親眼見到一位博士登門造訪,求張教授手下開恩的時候,我才相信了這一切。那個博士因為不肯再廉價為張教授幹活,他的論文一直得不到張教授的肯定,因此他讀博5年多了,還不能畢業,就一直在學校這麼干「耗」著。
  
知道了這些事,我對張教授沒有了好感。我甚至開始「鄙視」他:他一個堂堂的大學教授,竟然如此貪財!不光貪財,他還不讓有才華、有能力的學生畢業!
  
可是何遠國告誡我,不論我聽到張教授的什麼事,產生什麼樣的想法,都不要在張教授夫婦面前表現出來,否則我可能就會在張家干不長了。何遠國還說:「你也不要把這些事看得多麼了不得,很多教授都是這麼干的,大家都見怪不怪了。」可是我還是很久都想不通:在城市馬路上闖紅燈都有警察管,這些教授做這樣的事就沒人能管了嗎?還是人們根本不想管呢?
  
在張教授家的日子長了,我對校園的陰暗面瞭解得也越來越多。我發現,在許多教授們的世界裡,有著我根本不知道的「遊戲規則」。如果不是一次張教授喝醉了,多說了些話,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這些規則。

那天,張教授從學校組織的宴會上回到家裡,很得意地對我說,在系裡,他每年發表的論文數量都名列前茅。他毫不避諱地告訴我,他當年確實是*自己的拚搏搞出了科研成果,論文也獲過獎。但現在的論文基本上都是他帶的研究生搞出來的,學生們所有的論文他都是第一作者,因為他是導師,所以學生不署他為第一作者,張教授就不推薦,他們的論文就很難發表。

那天,趁著酒性,張教授還告訴我了很多「黑幕」。他說,論文的好壞有很多「花樣」,而「花樣」就在於論文和項目是否能獲獎,能獲獎就是名利雙收了。而要獲獎,就一定要和評委搞好關係。評審前,要常常請評委們吃飯、旅遊,他們購買大件物品要能為他們「埋單」,只要和各位評委拉上關係,評獎就成功了一半。評審時,還要給各位評委送點「的士費」--當然不要人家真的拿的士票來報銷,只要直接給個紅包,說一句「交通補貼」人家就明白了。至於紅包大小則要根據當次評審的重要性來定了。這樣下來,想不「獲獎」也難哪!
  
張教授笑得很自然,說得很得意,但我卻像吃到了變質食物一樣,有些噁心,心裏充滿了厭惡。說到獲獎的情況,張教授的話更多了。他說,論文和項目獲獎了,在學校裡評職稱就有了資本,但更關鍵的是,項目獲獎後,就會有更多的人和單位將項目交過來做。只要有項目做,那就一定能賺到錢。

此外,張教授還告訴我,現在有很多發了財的私企老闆和行政官員為了提升自己,都願意到大學來「補拿」文憑。而那些人都很忙,根本不可能靜下心來做學問,於是他們的畢業論文就成了大問題。而這些人如果是他的學生,就「不能」不幫他們一下了。再說這些人都有很強的「實力」,幫了他們就等於幫了自己。
  
我很奇怪:為什麼平時慈祥、睿智的張教授說到這些「貓膩」時,一點也不臉紅,反而津津樂道呢?我記得中學課本裡有篇文章說:「知識份子是中國的脊樑。」可是看看這些「脊樑」們現在都在做些什麼呀!

2003年4月,我終於考完了中文自考的所有課程,拿到了中文專業的本科文憑。此後,我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到底該走哪條路--是在張教授家繼續做保姆,還是出去找個工作呢?就在我左右為難的時候,何遠國建議我,不如請張教授幫幫忙,讓我考他們學校中文系的研究生。畢竟,拿個研究生文憑找工作會容易些。
  
我把考研究生的想法告訴了張教授之後,他對我說:「你努力讀書,有上進心,這很好。但現在讀研究生學費太貴,你暫時負擔不起;另外,我和中文系的人並不熟悉,找起人來也很麻煩的。」

我突然想起當初何遠國上門拜訪的情景,心裏什麼都明白了:張教授不能為我這樣的打工妹「白忙活」,如果我不能「有所表示」,他是不會幫我的忙的。

最後,我選擇了從張教授家「辭職」。2003年10月11日,我應聘到成都的一家文化公司做校對,月基本工資700元。現在業餘時間我仍然手不釋卷,一邊工作一邊備戰考研,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取得碩士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

備戰考研的過程中,有些曾經考研落榜的考友,得知我曾在教授家裡工作後,還特意找到我,要我給他們介紹幾個願意「幫忙」的教授,想提前和導師「交流」、 「溝通」一下,這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校園的腐敗在老師和學生之間蔓延開來,我不好說這是老師的錯還是學生的錯,難道真得就沒人出來管一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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