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去過加拿大,卻無意間闖進了一個叫「加拿大」的村莊。在一次南國開平的旅行中。由此,像是開始了一次私人的濃烈而憂傷的旅行,這種憂傷就像這裡的炎熱一樣沒有盡頭。這是一座空城。在這樣一座空城中,到處都變得不安起來,連你周圍的環境都值得懷疑。
窗戶總是緊閉的,彩色的玻璃窗。拱形的門。都已頹敗不堪,沒有人在乎。一幢幢空蕩蕩的老建築,孤寂地矗立著。鐵柵門已經生了鏽,落滿灰塵。一個村莊,13幢空置的別墅。無它。它沒有現在。它所擁有的只有主人的歷史。他們的悲情往事。
他們是民國時期的「花旗客」、「金山伯」。「花旗客」,是那些在百十年前到美國、加拿大賣苦力的人。他們的汗水、青春,甚至生命,留在了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有的則留在了還沒踏上異鄉的路上。13幢洋房,就是13個關姓族人,歷經艱辛去往加拿大淘金後衣錦還鄉的最為榮耀的見證。而這條出洋謀生的淘金路卻充滿著無法言說的艱辛和苦難。它把人的尊嚴推到極限。
鴉片戰爭以後到民國年間,社會動盪不安,加上在廣東開平、臺山一帶,客家人和土著人的械鬥不斷,很多人被迫飄洋過海到異國他鄉去做牛做馬,出賣苦力,謀求出路。
那個年代,正值美國和加拿大等國發現金礦,修建鐵路。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尋求出路的華人作為勞工紛紛湧向那裡。開平人稱他們為「金山伯」或「花旗客」。在舊時,把到美國說成是去「金山」或「花旗」。大批開平民眾在「金山伯」和「花旗客」的帶動下,到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開發金礦。
當年的廣東華僑稱這些人為「賣豬仔」。這些賣豬仔需要簽訂契約。一旦簽訂契約,就不能反悔,形同賣身,而其豬狗不如的勞作,就好像是賣出的豬仔,契約也俗稱為「豬仔紙」。
在民國初期,開平蝦村一個叫關國愛的旅加華僑回鄉帶走了13戶關姓同鄉,飄洋過海到加拿大謀生。關國愛是加拿大村第一位遠赴海外的華僑。在經歷了「賣豬仔」 的殘酷的賣力生涯後,關國愛後來在加拿大靠著藥材生意發了家,是眾多華僑中經濟實力最強的一位。至今,赤坎鎮依然完整保存著他修建的關氏圖書館,並使用至今。
當時承運這些苦力「豬仔」出洋用的是一種叫做「牛鼓桶」的木船。船頭的兩側有兩個孔,其他都是封閉的,因此也叫做「大眼雞」,這些船原來是用來在近海打魚的。顯然是不能用來運載人的。但卻被用做了越洋載人。船上的「豬仔」全部被囚禁在船艙底,裡面沒有光亮,而且悶熱異常。
《廣東華僑史話》有記載:「那時從香港乘船到舊金山,要一個多月,這樣長時間的折磨,往往一百個人中,有時竟死去三四十個人。有一次船到舊金山港口,船員打開艙蓋,突然一股臭氣從艙底直衝上來,七八個滿臉血污的華工,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已經腐爛。」
「豬仔」們到了美國和加拿大後,先加入開發金礦,其後修筑鐵路。他們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挨盡人間千辛萬苦。不少人在異國他鄉勞累過度而死,也有人不堪虐待而自殺身亡。他們在海外做牛做馬,勒緊褲帶生活,就是為了攢下幾個錢,回家鄉完成「田、園、廬、墓」的最終夢想。
衣錦還鄉、落葉歸根,是他們心中不變的鄉愁。那些倖存的「金山伯」們掙到錢後首先想到的就是匯錢回家或者親自回國操辦三件事:買地、建房和娶親。所有的辛酸苦累都會在衣錦還鄉時逝去。「金山伯」們挑著用血汗錢帶來的「金山箱」,陸續趕回故鄉,他們紛紛買地置業,福蔭親族。
所有有幸活著回來的人們,他們給隱在嶺南鄉間的村鎮帶來了西方的生活方式。用他們傾其一生的積蓄,在故鄉建起一座座繁榮一時的外來小城和村莊。這些在加拿大積存了一筆財富的人們,在民國22年至25年間,在蝦村旁陸續建起了13幢別墅,並共同出資在村東頭興建了一座防禦用的碉樓,此處被起名為「耀華坊」。因為在此處建廬的人基本都生活在加拿大,從此有了「加拿大村」村名的由來。
於是,在他們精緻的西式洋樓中,他們喜歡加入中國傳統風格的花窗,用中國人喜歡的吉祥圖案來裝飾他們的洋房。羅馬柱上,頂起的,也許就是一個東方式的牌坊。古老而浪漫的歐洲式建築,巴洛克風格的屋頂裝飾。嵌著各種彩色玻璃的木窗。木窗上貼著的是中國的關公、秦瓊的門神。他們喜歡在大門上或室內的牆壁上畫一些壁畫。通常這些壁畫都是山水畫,在這些山水畫中,常常是山野之中屹立著一座座有圓拱,有羅馬柱的洋樓。而水中行駛的則是西洋的「火船」。
有精美的巴洛克風格的卷草、萵卷、花卉和刻著經緯線的地球儀,也有中國民間傳統的喜鵲報喜、松鶴長青、春蘭秋菊、山水小橋等鄉野風格的風俗情景。在羅馬柱的拱券上裝飾著鳳凰、蝙蝠和麒麟。
當年建造這些房子的設計師就是這些「花旗客」自己。他們並沒有圖紙,他們只能憑著記憶中那些西方建築的式樣修建。而惟一的建築圖紙,就是他們從國外寄回來的「普市卡」(鄉民把它叫做「公仔紙」),上面印有世界各地風光和不同國家的建築,類似於現在的明信片。
無法想像當年繁富華麗的巴洛克建築給南中國鄉野的年輕農民怎樣的震動,他們雖然大多未曾受過教育,但他們全憑偉大的記憶帶回了當年外洋最美麗的建築。當 1951年,這裡的最後一戶也移民到加拿大之後,這裡就成了一座空城。當初的榮耀,剩下的只有半個世紀的落寞與守望。只有斑駁的老牆,開著寂寞的紫色小花。只有關國愛曾經居住過的春如樓,樓前的檳榔依舊每年都結著檳榔。
孤獨在這裡繁盛地生長著。然而,這種頑強的孤獨地生存即將要受到外來人的介入。事實上,當地政府這幾年一直將加拿大村列入旅遊開發計畫。緊閉了半個世紀的臺門,終究是要打開的。2004年,一個叫關積衛的老人決定來看守這個村子。他並不是加拿大村的土著,而是鄰村的居民。他的親戚曾經居住在加拿大村,親戚在移民前給了他住宅的鑰匙。關積衛就這樣成了這裡暫時的留守者。
如今,村子裡遍佈著關於加拿大村的宣傳木板。關積衛還給每一棟建築上都表明瞭建築的時間、主人和建築特色。他把這些寫在一塊小木板上,釘在大門口的牆壁上。每天中午,他都會按時來加拿大村巡邏。這也許就是被列入旅遊計畫的第一步。
外來人的介入是否可以終結加拿大村半個世紀多的孤獨呢?還是在人們的觀看中變得更加孤獨。加拿大村,一個冷寂的村莊,從一開始建造就注定要獨自在歲月中守望主人的歸來。當年建造它們的主人,就是為了懷念他們的故鄉和故人的。「千古懷愁千古恨,思鄉空對望鄉臺。」這是三藩市漁人碼頭的一個移民站的牆壁上,今人發現的當時華人寫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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