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次,我從重慶走,坐船到南京去。我在重慶火車站看了一眼,嚇得不敢坐火車,只好坐船。你到過重慶朝天門吧。天哪,那個人多。我覺得我一進去就出不來了。過完春節,大家紛紛離家出走,打工、求學,反正都是脫離常態的生活環境,走異路,與異樣的環境相碰撞。但是我託人才買到的船票,也是費盡心力。到開船的時候,人同樣的多。人都像逃難似地,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心硬,否則就很難走路。我買的是一個三等艙。一個目清眉秀的小孩來求我要跟我一個艙,我投機性地心善,答應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他領來了他的父母和姐姐,我這個心善,我這個投機,我這個彆扭啊。沒辦法,船上人太多了。我們四五個人擠在一艙裡也難受。沒想到過了三峽後,戲劇性的場面出現了,你們知道那段長江水面像爛泥塘,流速也慢。由於船的重心不穩,出現了船體傾斜的場面。船上趕緊廣播要大家都到甲板上去,大家到甲板的一邊幫助穩定重心,過一會兒船又往那邊斜過去,我們又跑到那邊的甲板上去。開春以後,正是陽春三月,太陽照著有一些熱意,我們在昏黃的濁流裡像快要沉沒的小船上的老鼠跑來跑去。據說船沉了一點兒也不奇怪,因為我們坐的船都已超齡服務二十多年了。我在船上跑的時候,哪裡還有斯文、人格可言,我們只是要活著。
「人盡其才,地盡其利,貨暢其流」,一百年前孫中山這麼充滿了理想,一百年後想到我們這片土地我就無話可說,說什麼呢,我自己的經歷,就是那些令人笑令人哭的荒誕,就是我自己每年必須回家探望父母時候的矛盾心理,那條回家的路實在是不堪回首的苦難的歷程。我從來不願意把記憶中的坎坷的道路講出來。就在上星期我回家,又坐了一次我們的火車,我們的火車如今等級制做得相當出色了,我坐了一列最下等的火車,再一次領教了交通的可怕。據說春節期間總有一些神經脆弱者變得瘋狂、或者得病或者在火車廂裡活活悶死,我相信。
我們的交通也絕不是改革開放的成果,因為據我所知,文革的時候我的很多朋友們串聯,坐的同樣是這樣德性的火車。據我所知,孫中山當年提出人盡其材地盡其利物暢其流的時候,交通同樣是可怕的。孫中山為此向中國人開了一張要建造20萬公里鐵路的支票,孫文在建國大綱裡詳細地規劃了交通的情況,什麼在三峽修個壩,在防城建個海港,什麼打通大西南要道,建設西北出口。孫文之後,經過了近百年的建設,到今天我們的鐵路遠未達到20萬公里,可能只有5萬多一點兒。而美國在19世紀就已有了20多萬公里的四通八達的鐵路,在20世紀初就有了紐約等大城市至今受益的地下鐵路,據說那質量是我們很少想像過的。直到今天,我們很多地方例如東北地區最好的交通仍是日本佔領時期修建的。當北京城從今年三月開始偉大的「暢通工程」的時候,到現在(九月初)為止,已經罰款1200萬人車次。那天我坐在出租車裡,自二環上三環,堵車近二十分鐘,無聊難耐,只好跟司機聊天。收音機裡的交通臺(如今的北京出租司機已無法離開的一個電臺)裡一位女士亢奮地說,「自實行暢通工程以來,北京的二環三環再也沒有堵過車了」。我和司機哈哈大笑起來,司機說,這實在是個笑話。他告訴了我他們同行受罰1200萬人次的故事。是啊,直到今天,我們是靠著笑話過日子。直到今天,我們很多地方的交通的想像力仍比不上秦始皇那車同軌時的局面。「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連李白都感知了先人的偉大想像。我們現在再也沒有雄起了。我們的交通就成了一個笑話。我們似乎也習慣了它是一個笑話。可能是,除了李白、秦始皇這些古代的中國人外,今天的中國人是靠著笑話過日子的。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