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平常人眼里,科学界的人们在1949年后好长时间都不大吃香,至少“臭老九”的帽子是戴着的。因此,当有一位老先生告诉我当年有的科学家工资比毛泽东还高,着实是有些不能相信。
然而老先生说这是事实。他还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叶企荪先生。
老先生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在中国科学院数理化学部工作,担任秘书,而秘书们的总管是谁呢?这个人的名字也会有很多人熟悉——那就是邓稼先。
数理化学部是科学院当时的第一大部(似乎还有一个科学技术部),在这里做秘书,最低,也得是当时全国十大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老先生告诉我,当他毕业的时候,全国只有五万名大学生,今天,有五百万,是他想不到的。似乎也有为自己是那五万分之一有些得意的样子。
因为做这个秘书,教授们的工资多少,老先生也自然有数。
当时,叶企荪先生的工资,是三百六十元。
毛泽东呢,则是肆百零四点八元。
如果是这样,怎么能说叶先生比毛公工资还高呢?
因为叶先生还有一个固定收入,他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学部委员每个月要补一百元钱的。
所以叶先生的固定收入是四百六十元。
四百六十元是个什么概念呢?老先生说,当时他的师兄在清华教书,每个月拿出八块钱来当伙食费,可以天天吃水鱼王八的。
所以叶企荪先生当时实在“阔”得很。
叶先生还不是最有钱的,当时工资最高的,既不是国家领袖,也不是科学家,而是梅兰芳--梅先生的工资一个月两千元。比他少一点的是马连良,马先生一个月一千八百元。
所以抗美援朝时梅先生捐就捐飞机,那才是大手笔呢。
不过叶先生却是很简朴的人。钱,多半是接济学生和给穷亲戚花掉了,有些积蓄也在“文革”中被洗劫一空。那位在数理化学部当秘书的老先生,当时经常为了审稿的事情去叶先生家--那时候没有传真和电子邮件,重要的稿件只能秘书自己跑。他说叶先生家在北大,是个老院子,周围环水,给人感觉像个岛,是个很让人羡慕的地方,但先生偶尔留他吃饭,一起吃的都是很简单的饭菜。唯有一次吃到了好东西,是在三年困难时期。当时先生看他送稿来,就招呼他说来得正好,于是送给他四个苹果。
当时的情况是全国都在挨饿,先生也很消瘦,却有苹果给自己吃,还能带回家!小秘书喜出望外,那苹果的滋味和带来的快乐,一直记到了几十年后。
后来才知道叶先生是政协委员,有权利到政协的内部商店买东西十次(估计是一年十次)。当时学生们没有东西吃,叶先生就把能买的配额都买了苹果,放在家里,来的学生、同事就一人送四个,送完了,自己再去买。
先生自己吃过没有,就不知道了。
叶企荪先生何许人也?老实说听到他的工资比老毛还高的时候,我对先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物理学家。是这两天准备整理这段文字,查找叶企荪先生的情况,恍然才突然看到了一位大师的影子。
叶企荪,清华大学物理系的创始人,他的门下,出了中国科学院七十九名院士。他曾任国民政府中央科学研究院干事长,在世界上为精确测量巴朗克常数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我不懂巴朗克常数,讲此事的老先生口音很重,说的是“布莱克常数”,它的内容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但我知道有了这个常数以后,有很多物理方面的计算就变得迎刃而解。对叶先生的事迹,我就不必多言了。
叶先生晚年极惨,在“文革”中被作为特务嫌疑犯关押而后接受监督劳动。他的一个学生、我的师长曾亲口告诉我——“叶先生是活活饿死的”。这是事实,而是因为我的这位师长曾目睹叶先生晚年的惨景,所以对此深信不疑。实际上,叶先生死于1977年,但他所受的苦,足以让他的学生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刘克选、胡升华的《叶企荪的贡献与悲剧》中,曾描述穷途末路的先生——“当时不少人在海淀中关村一带见到了这种情景:叶企荪弓着背,穿着破棉鞋,踯躅街头,有时在一家店铺买两个小苹果,过走边啃,碰到熟知的学生便说:你有钱给我几个。‘所求不过三五元而已!”
而叶先生的侄子回忆,在那样的时刻,叔父没有向任何人表示过他一生很悲惨,他的看法好像是世界上和历史上冤枉的事情很多,没有必要感叹自己的人生,他对自己的遭遇淡然处之。疾病缠身,两脚肿胀,小便失禁的叶先生,经常坐在一张旧藤椅上,读点古典诗词或历史书打发时光。
1987年,叶企荪先生获平反昭雪,重还清白。
往事不堪回首,还是回到先生雄姿英发的时代吧。
另一位老先生和我谈起的叶企荪先生,让我想起了和他同时代的金岳霖,一样的才子佳人,一样的重情如斯,故事竟然仿佛雷同。
来源: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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