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攥着一块牙膏的铝皮;左手手腕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地冒着暗红的血。看着这些,金帛止不住有些头晕。加上整个监房里弥漫的血腥味,他直打恶心。"报告,我要上厕所。我要吐了。"说着就抬腿就要去。持枪的武警把枪一横,"不准动,回去!"
石管教碰了碰正在俯身听听筒的狱医,"没事吧?""问题不大。血压还不算太低。"石管教舒了口气,继续问:"大概流了多少?""不知道,反正再流点也不会死。"狱医收起器具。
"想死?......55,去拿盆水来。别装得太满了,有一半就行了。"石管教吩咐着。55磨蹭着不愿去。"55,听见没有?"55无奈地端了一盆水,里面的水只有三分之二。
"把他的手放进去。他不是要放血吗?我让他放放痛快!"石管教用脚把99 的左臂挑进盆里。"畜牲!"有人在后面骂他。他只是回头朝发声的地方看了看。
哇的一声,金帛吐了出来。眼看着一盆清水越来越红,他终于忍不住了。
"快,自己擦了。"管教命令。金帛踉跄着端来水,擦了起来。
盆里的血水越来越多,就要满了。狱医瞟了石管教一眼。石管教蹲下去把99的手臂拎出来。狱医用一根橡皮管往手臂上缠。"送医院"。
金帛换了五盆水,那地板的许多缝缝道道里,还是有红红的颜色。
窗外,天亮了。这一晚上,谁也没睡好。都无精打采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往常这个时候该发书了,可今天却没有。
走廊里的小喇叭响了起来:"今天,我们开会。......昨天,晚上,14号监,有人拉小提琴!,想自杀!啊,这是抗拒法律;
抗拒政府!死了就了结了吗?死了就没罪了吗?啊......
"这帮杂种!人受了冤枉还说是抗拒......"
"......你们要端正思想,认清形势!......对这件事每个人都要写个认识,要认真的写;要放弃这种抵触情绪......今天下午就写!......
一个星期后,99回来了。整个人象小了一号似的!浓密的胡子更长了。"何苦呢,99,想开点......;"在医院呆了一星期?......大家都关心着99。
99抚摸着还缠着纱布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医院里只呆了三天。第四天就把我扔到禁闭室里去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99被叫了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肯定是放了。要么罚点钱,要么没收他的东西。小金牛是不可能还他的。记住!公安局永远不会承认他们的监狱里,会关错人的!"朝天眼的判断是99放了。
但愿99真的是放了;但愿他的厂子能好起来!金帛暗暗地在为99祈祷。
每天茫茫然,无所事事。金帛无可奈何地过着这种极不情愿的生活,算计着进监狱的天数。每天就是在等早、中、晚三顿格子饭。有人告诉他,这里的伙食费是一天一块钱,还要除去每天一毛钱的医药费,每顿平均只有三毛钱。金帛已经习惯了这种伙食。他心里有一个隐约而又强烈的感觉:吃一格少一格,他们总归是要放我的。因为我顶住了。班长不知如何了?他会象我一样幸运吗?尽管自己也同样关着,但他觉得自己的前景是光明的!
五一劳动节过去了。细算来,快了,快了。就好象马上就能去似的,金帛兴奋不已。因为那本《刑法》他翻看了无数遍,上面明确写着:收容审查期限为两个月,案情特别复杂的,可延长一个月。超过三个月的要通过省、市一级人大常委会来讨论决定。想想自己,马上就要两个月了,案情嘛,也不能算复杂,总不会延长吧。所以金帛这几天很亢奋,显得情绪特别好。没事的时候,他就得意地看着监房里一张张看了近60天的脸,心里暗暗在说:我要走了!你们继续吃你们的格子饭吧!再要不了几天,我就自由啦!每次想到这,他就坐立不定。他努力的克制自己,告诫自己:越是期限临近,心情就越容易急躁。要避免,避免!自己要平静,平静。
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五月六号;五月七号;五月八号了!
这些天里,每一次牢门响,金帛都会屏住气息,期待着管教叫一声:104,出来。可是每次管教都没叫他。每次门响过之后,金帛都要烦躁地在屋子里兜上几圈。
今天是五月九号下午。午觉一起来,金帛就麻利地穿好衣服,坐在那儿等。终于,门又响了。金帛一下子冲到门前,管教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回去!"管教一声猛喝,金帛似从梦中惊醒一样,"......回去,想吃铐子是吗?"他悻悻地退回座位。"55,出来。"
朝天眼看了看金帛,轻轻摇了摇头。
晚上,金帛又睡不着,一直瞪眼看着灯泡。象三月九号进来第一夜那样。
第二天吃过早饭,金帛趴在窗口喊:"管教,管教。"闵管教,金管教一起过来,"报告管教,我已经关了实足两个月了。按照法律应该结束‘收审'了。现在又没通知我延长,又不放我。麻烦你们通知承办员,我今天开始绝食了。"
金帛真的开始绝食了。一连四天,没吃任何东西。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第五天,他已经没有头两天那种胃疼的感觉了。只是脚发软,上厕所小便都站不稳,要用手支着墙。
第六天一早,李指导员来了,"104,我们已经通知你的承办员了。他们很快就会来的。你别小孩子脾气了......。"金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心里咒着两个承办员。他想大声骂那两个王八蛋。可一想,算了!没必要。自己也没气力。他摇晃着站到李指导员面前,"李管教,你什么都别跟我讲了......"那声音轻得可怜,指导员听得也费力,"......现在你们没有资格来关我,管我,对吗?......所以你什么也......不用管。我......也没吵没闹......不给你们添麻烦就是了......"
说完金帛回到原位躺倒,不再答理。
下午,狱医进来,鼓捣一会,又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四个管教,把金帛抬了出去。
到了办公室,金帛被按在一把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门外进来两个壮汉,金帛朦朦胧胧看见他们一人手里拿着几根自行车内胎。两人过来,三下五除二把金帛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狱医进来,手里端着一口铝锅,里面还冒着热气。
狱医把锅子放好,转身用左手捏住金帛两腮,等金帛嘴张开后,用极快的速度把一根橡皮管子塞进喉咙里。金帛只觉得嗓子眼一阵刺痛,火辣辣的。他想挣扎,可那自行车的内胎却把他全身牢牢地粘在椅子上。
当那根橡皮管只剩下一拳的长度露在外面时,狱医在管子上接了个漏斗。然后拿个大茶缸伸手从锅里舀起一杯白色液体,从漏斗里倒下去。金帛只觉得胃里一阵热乎。他们在给我强制灌食!可自己动弹不得。头发还被一只收揪着,迫使他头仰着。
狱医一下又一下地往里灌那白色的液体。金帛感觉胃在翻动,整个胸部极难受。可还是一动都不能动。
终于,狱医住手了。扔下缸子,一把从金帛嘴里拽出皮管子。看都没看金帛一眼,拿起那些东西出去了。金帛的头发还被人揪着。他肚子胀得难受,又痛又涨;还在一跳一跳的,像是要破了一般。过了大约十分钟,那只手松开了。金帛无力地垂下头,咽着唾沫,嗓子毛糙糙的,咽一口唾沫就疼一下。想咳又咳不出来;胃里想吐又吐不出来。
李指导员站在面前。金帛求道:"放......开......,我要......死了......死了......"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再委屈你几个小时,省得我们忙了半天,你进去又呕出来"。
亮灯的时候金帛被放回了监房。
"绝食英雄回来了。"有人在嘲笑,"你以为是六四的时候呀?还闹绝食,这是什么地方你也不看看!幼稚!"
"什么也别说了,能挺一个礼拜就蛮不容易的了。你们谁能挺住?104也算蛮硬气的。"朝天眼始终在鼓励金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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