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自東北回北京做短暫停留,隨即轉往天津、濟南,南下南京、上海、再抵杭州。這次外出,毛帶了羅瑞卿與楊尚昆隨行。目的也是要他們受教育。兩人真是喜出過望。自從一九五六年在游泳問題及警衛工作上對羅嚴厲批評,甚至要將羅調離公安部以後,羅學乖了。再也不多管中南海警衛局的事,更不敢對毛的警衛工作多加過問。這兩年多以來,羅默默勤練游泳,心情沈重,唯恐毛再算老帳。
對楊尚昆,則因政秘室的所謂黑旗事件以後,撤銷了中國共產黨中央直屬機關委員會,即中直黨委。楊被免去中直常委書記,無異於給予了黨內處分,此後楊給人的印象是,說說笑笑,對於大事一貫不發表個人見解。這些年來,楊雖身為中央辦公廳主任,可從來沒有機會單獨見到毛,談談話。這次毛帶他一起出巡,自然是否極泰來,受寵若驚了。
一路行來,沿途參觀學校、工廠、公社。每到一處,當地黨、政、軍的領導人對毛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此時全國經濟緊張,但毛的個人崇拜之風反而日漸高漲。老百姓認為糧食緊張是地方首長未盡到責任,不是毛政策上的錯誤。
只要毛主席來視察,馬上就會情況大好。天子被奸臣矇蔽的觀念,早已在中國傳統中,形成根深柢固、牢不可破的定理。
一路南行經天津、濟南、南京、上海而抵杭州,處處都是群眾歡呼「毛主席萬歲」之聲,不絕於耳。此外,毛帶羅和楊出來,也是要他倆看看毛受到群眾狂熱歡迎的程度。
一次在行車中,楊尚昆、羅瑞卿及我們,在一起閑談。楊又提起毛在各地參觀和談話中,即席講了不少有關工業和農業生產,特別是人民公社的問題。例如糾正平均主義傾向和過分集中傾向,以及不能無代價佔有別人的勞動成果等等這麼多的講話,都同政府的現行政策有關係。書記處不知道這些話,無法按毛的意思形成文字指示下達。
這時,毛路經各省市的黨委,紛紛根據毛的談話要點,擬出一些改進建議,向中央請示。劉少奇、鄧小平不知道毛講了些什麼,沒有辦法作出決定。楊因此想找個法子,將談話記錄下來。這樣中央可以根據毛的談話,按照毛的意圖下達指示。
葉子龍跟我說,楊讓他去向毛請示,以後外出能不能帶個速記員,毛不同意說:「這是推卸責任,拿我作擋箭牌。」毛通常用講話方式表達他的意思,他清楚他的話所具備的力量。毛說「人民公社好」。全中國農村便紛紛建立人民公社。但他並不想將他的話擬成政策,如此一來,他得擔負的責任太大。
這下就得背著毛安裝竊聽裝置了。困難的是,既然得背著毛安裝,一般的收音喇叭太大,裝上去,毛會發現。於是決定由公安部的專門管理各種先進偵察技術設備的十二局負責技術設備在專列上安裝竊聽裝備。整個安裝實在巧妙,小收音喇叭放在燈罩、花盆等的裡面,一點都不會暴露出來。還在毛專列的餐車、會客室及臥車內裝收音小喇叭。連接的錄音機也很輕巧,放在隔壁車廂內,絲毫不露馬腳。又從中央辦公廳機要室調一個姓劉的人,守門負責秘密錄音。自此以後,毛每次外出,都有劉作為工作人員之一隨行。劉奉命不得在毛的面前露面,免得被毛看到來了一個生人,查問出來,露了餡。這就要求劉做一個「黑人」,隨時躲開毛的眼晴。後來葉子龍告訴我,毛常去的一些招待所住地也給裝上了竊聽裝置。
葉子龍向我們一組的人交代,這是中央的決定,誰也不許向毛透露。葉同我們說:「這可是中央決定,誰要是向主席講了有劉這人和錄音這事,中央查問起來,誰講的誰負擔責任,不要怪我沒有打招呼。」 我們只有如金人參緘其口。誰也不願意引火燒身,將自己牽連進去。何況這是黨的命令,我們只得服從。
我們哪知後來竟牽連出那麼大一場災難呢?文化大革命中,安裝竊聽器成了一件滔天罪行,也成了江青多次公開聲明公安部門專政,專到我們頭上來了的罪行之一。
一九五九年四月二日到四月五日,中共八屆七中全會在上海舉行。
上海會議期間,毛的專列停在龍華,毛住在車上沒有住進招待所。原因是,一方面在上海市內,柯慶施給準備的住處「哈同花園」,毛不喜歡,另外一方面,根本的原因在於,毛與專車上的鐵道部專列局的隨車護士仍打得火熱,所以開會下車,晚舞會後回到火車上。晚會設在茂名路錦江飯店對面的錦江俱樂部。毛那時對自己的私生活已無所顧忌,這位護士公開和他在錦江俱樂部出雙入對。柯慶施替毛引見了許多上海有名的女演員和歌唱家。但這些女人年齡太大,見識廣闊。毛喜歡的是年輕單純、容易控制的年輕女孩。後來柯慶施從葉子龍那瞭解毛這項癖好,便每晚都安排了文工團女孩子的表演。
在錦江飯店內,南樓和北樓之間的新建小禮堂放映電影,和演地方戲曲。一九五八年毛外出巡視,路經長沙時,便看過有關海瑞的湘劇。這次柯慶施則將湖南湘劇團調至上海再次演出。
當天夜裡,毛對我說:「海瑞被人稱為南包公,海瑞這個人,對皇帝罵得很厲害,海瑞說‘嘉靖是家家皆淨也’。他還把這句話,寫到給嘉靖皇帝的上疏裡。嘉靖看了十分生氣,將海瑞關進班房。想殺海瑞,可是把海瑞的奏文看了一遍,放下。又看一遍,放下。連看參遍,然後說‘海瑞還是赤心為國的’。沒有殺海瑞。有一天,管班房的牢頭給海瑞端來酒和菜,海瑞吃了,以為大約是要殺頭了。一問牢頭,牢頭說,恭喜你啦,嘉靖皇帝死了。海瑞大哭一頓,將吃下的東西,全吐出來了。 可見海瑞對嘉靖是忠心耿耿。」
毛在會議中,提倡要有海瑞精神。特別叫中央辦公廳將海瑞傳印出,發給參加會議的人,並且號召大家學習海瑞的這種精神,毛還說,要找幾個史學家研究一下海瑞。此後由人民日報開始,許多報刊雜誌都不斷登載了有關海瑞的文章,又在上海和北京出現了宣傳海瑞的戲劇。海瑞一下子變成全國的英雄。
如前所言,在一九五九年,因大躍進、人民公社一系列過左的措施,伴隨而來的困難己經出現。同時我也察覺到,廣泛存在著說假話、說大話、搞浮誇的現象。毛同我談到海瑞時說過:「有很多的假話,是上面一壓,下面沒有辦法,只好說。」
當時誰也沒有料到,海瑞這個人物,竟然成了文化大革命和批鬥彭德懷的引燃點。我往後常就這兩件事思考海瑞對毛的意義。毛是個複雜而充滿矛盾的人。毛身為皇帝,認為自己絕對不會錯。至於政策和決策上的錯誤,是下面的人說假話,上面的人被矇騙欺瞞的結果。
我看毛之推崇海瑞精神,自有毛自己的策略。毛說海瑞這個人,‘剛直不阿,直言敢諫’。海瑞甚至為了國家大義,身首異處也在所不惜,可見護主之心甚切。海瑞近乎‘死諫’的行為,益發和嘉靖身邊的奸臣形成對比。。
毛一再號召講真話。即使在今日,我對共產黨的夢想早已全然幻滅之時,我仍認為如果毛在大躍進初期便完全瞭解真相,他可能會及時阻止那場大災難。。
但問題在於毛認為現代海瑞應該講真話。批評式的諫言或是意欲奪權、心懷不軌的那些高級領導所說的話,無法讓毛接納。只有一心為民、毫無野心的人才會講真話。但這種人很少能在政壇上爬至高位。
毛熟讀中國歷史,深曉宮廷政爭中的奪權傾軋。毛認為他的朝廷自然也不例外。他本人更是玩弄權術的高手。所以即使有的人向毛稟奏了客觀的事實也是忠言逆耳,因為他不相信在朝為官的人能扮演剛直不阿、無私無慾的海瑞。因此毛這次提倡學習海瑞精神,和先前一九五七年他用所謂引蛇出洞法,鼓勵知識份子批評黨、替共產黨整風一樣,都是他慣用的策略。只有英明的毛皇帝能決定誰是真正的海瑞,誰只是藉機奪權的造反分子。
但毛的邏輯也有不通之處。毛崇拜一般中國人民厭惡的秦始皇、殷紂王和隋煬帝。大部分讀海瑞傳的人視嘉靖皇帝是密處深宮,二三十年不見朝臣的昏庸皇帝。許多毛的親密戰友自認為比得上海瑞對嘉靖的忠心。可是毛認為那些身居高位的中央和地方領導是嘉靖,下面的人應該向這些人提意見。他自己是與下面深深相連的英明領袖。
我在這裡所需指出的是,毛所說,上面壓下面,下面不得不說假話,毛口中所謂的上面,是其他領導幹部。但其實真正的最大的上面,是毛自己。從一九五六年以後,由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南寧會議、成都會議,毛的一系列過左、過急的批評和講話,都不難看到這點。毛所提倡的海瑞精神也好,直言敢諫也好,是用來對付中央和地方的其他人,並非提倡別人用來對付自己。彭德懷和周小舟這種現代海瑞便是誤讀了海瑞故事。現代的海瑞們下場淒慘,毛對他們毫不留情。
四月十八日到廿八日召開了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會前毛趕回北京。會上由朱德建議選舉了劉少奇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主
席,宋慶齡、董必武為副主席。
一九五九年後劉少奇也起了微妙的變化。在毛退居二線劉出任國家主席前,大家都叫他少奇同志。現在他突然被稱為劉主席。主席這職位本身就代表極大權力。劉對此頭銜也十分在意,逐漸擴展勢力控制中央日常事務,有時沒有先請示毛便執行工作。因此可以說,毛要確立自己為中國唯一的主席的鬥爭就在此時展開,直到劉被批鬥,取消「國家主席」才告結束。
我們在北京只待了一個月,五月下旬又乘專列南下。
来源:希望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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