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朝边境(网络图片)
【看中国2016年04月11日讯】每当我在韩国独自承受艰难的时候,总会想起因紧张和恐怖而呼吸急促的脱北瞬间。自由民主主义国家连舍弃国籍都被允许,自然难以理解脱北究竟是多么危险的决断。北朝鲜,如果不是感觉自己生不如死,我也不会轻易逃跑。如果被抓获,那么不仅自己,整个家庭,甚至所有的亲戚都将面临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危险。
2004年一月,正是北方滴水成冰的寒冷季节,我和朋友抵达了国境线。初步计划是躲藏进深山密林,待到国境警备队员过去之后,我们再渡过图们江。然而抵达现场才知道,山固然很高,却没有可供栖身的树林,甚至一棵树都没有。
我和朋友从未离开过平壤,如今站在数千里外的国境线上,简直与睁眼瞎无异。我们沿着图们江走了不下百里,苦苦寻找合适的逃跑地点和机会。夜里十点左右,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在夜色中放大了胆子。刚刚走近江边,突然有人高喊:“举起手来!”草丛里竟然冒出了士兵。
这时,朋友条件反射般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这让我更加战栗不安。也许是担心被打倒,那个士兵吹起了哨子。哨声一响,周围不远处立刻亮起五六只手电筒,齐刷刷地朝我们跑了过来。根本不容辩解,我们被枪口推搡着走进国境警备总局6中队的隔离室,最显眼的是铁窗隔开的小型监狱和悬挂的手铐。
“深更半夜,您怎么会接近图们江啊?请出示身份证和通行证。”朋友是北朝鲜特权阶层的儿子,平生第一次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早吓得浑身剧烈颤抖,谁看了都会相信他是脱北嫌疑犯。
“首先,这位朋友太冷了,让他先暖暖身子吧。”
我把手伸进口袋,准备掏出身份证,却摸到了怦怦直跳的心脏。中队长接过皮套上刻有党徽的身份证,立刻惊讶地站了起来。这位军官长期在国境沿线担任中队长,恐怕也是第一次见到印有党徽和“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大红印章的身份证。
朝鲜最高层的身份证是金箔镌刻的党身份证和印有国徽的内阁身份证。其中,党徽又象征着朝鲜绝对权力机关朝鲜劳动党的身份,这让无所不能的枪口也变得恭敬起来。另外,党统战部又被赋予了对南特务工作的特殊性,更让手握赤化统一武器的士兵感到神秘莫测。即便如此……
“您为什么接近国境?”
中队长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问道。他似乎怀疑我略显稚嫩的年龄与身份证的厚重不符。
“我本来要去茂山市党组织做干部工作,天太晚了,又冷得厉害,我就想找个军营,睡一觉再赶路。”
“不对吧,您的脚都踩进江里了!”
突然,刚才查处我们的倒霉鬼士兵大声喊道。我断定,这样的时刻胆量比什么都重要。
“你这个笨蛋!竟敢拿枪口对着我?刚才要不是忍住,我真想揍你一顿!”
中队长做出简短的指示。
“打电话给茂山市党组织,问问统战部是否有人来做干部工作。”
我感觉浑身瘫软了。朋友正在火炉前搓手取暖,这时抬眼看了看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完了。天啊,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中队长同志,停电了,茂山市党组织电话打不通。”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大难不死的希望从脚底油然而生,直冲头顶。
“那就明天确认吧,先让我们睡会儿觉!喂,中队长?我们困了!”
这时,好像要巡查交接,一个分队涌了进来。相互打听怎么回事的士兵中间,有个挂少尉肩章的军人仔细观察,然后晃着身份证喊道:
“哇,你要是在这里上班的话,应该认识吴光一吧?”
吴光一?我努力搜索记忆,这时朋友抢着说道:
“你是说金策市的吴光一?他爸爸是金策市党组织的责任秘书,对吧?”
小队长听了,立刻满脸红光。
“对啊,对啊。中队长同志,那个市党组织责任秘书的儿子是我朋友。”
中队长的脸上交替闪过怀疑和信任的神色。他轮番打量着小队长和我的朋友。我知道这是天赐良机,连忙提高嗓门儿说:
“吴光一真是你朋友吗?朋友的朋友来了,难道不能让我们在这里睡个觉吗?”
我不给中队长思考的机会,连忙从背囊里掏出香烟和酒。那天我故意喝了三杯酒,却毫无醉意,身上盖着小队长的被子也没有睡觉。巡查交接每个小时都要轮换,每个走向哨所的士兵都会全副武装,除了实枪实弹,还有手榴弹。第二天早晨,我们接过小队长写的友情信件,出发了。对于只相信隐秘黑暗的我们来说,兵营里度过的警惕之夜真的令人绝望。突然,朋友问道:
“我们真的返回平壤吗?”
我们无精打采地坐在图们江边,小山包的铁轨上,面面相觑。
“我们已经三天没上班了。这个时间,平壤那边早就报警了。党的规定你应该知道!现在,绝对不能回去!”
“有办法吗?”朋友好像在问有没有放弃的办法。
“办法就是异想天开。不要赶在夜晚,士兵们监视我们的时候,而是要选在白天,这样我们就可以反过来看到他们了。现在就冲!”
仿佛约定好了似的,我本能地观察中国方向,朋友飞快地察看朝鲜这边。
“没看见军人,数到三就跑!”
“一、二、三!”
我们相互对视一眼,开始悲壮地数数。刚刚站起来,我们就失败了。
问题不在军人,而在于我们自己。认识到这个事实,我和朋友只能深深地叹息。
默默地过了十几分钟,国境线的寂静仿佛为我们充了电,重新积攒的胆量在催促心脏。终于,我们无声地抓住对方的手。确认到对方体温的瞬间,感觉我们正并肩站在命运的尽头。啊,不!我们都知道,这是再也无法回头的行动。我们同时冲了出去。很快,我们跑上了坚如磐石的图们江冰面。心脏好像要炸裂。这是梦寐以求的瞬间,也是付诸行动的瞬间。每跑一步,冰面上都会发出嘈杂的巨响,仿佛我们在扣敲命运之门。
正在这时,身后好像传来谁的叫喊声。
“快看啊!抓住他们!”
我本能地回头张望,不由得瞠目结舌。我们跑来的地方,数米之外的拐弯处就有一队士兵持枪而立。我们竟然是在士兵们手按扳机、枪口瞄准的情况下奔跑,想到这里,我感觉后脑勺滚烫如火烧。死定了!不,不能死!我们紧盯着远处不知名字的中国山丘,相互扶持,相互依赖,继续狂奔。
每一脚落地都像没有骨头似的松软无力,伸出另一只脚也是这样。山越来越近,我根本没有勇气回头张望,仿佛穷追不舍的拳头也越来越近。奔跑的时候,奇怪的是愤恨直冲脑门,超越了恐惧。这才几米的江面啊,我竟然都无法越过,直到今天还像牲畜似的活在朝鲜!这短短的几米,难道不正是残酷的人权差距吗!不过是跑了短短的几米,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要死!
终于看出与朝鲜的不同了。趴在林木葱郁的中国山麓,确认朝鲜士兵没有跟来之后,我们紧紧拥抱,热泪盈眶。真想大喊一声,我还活着!可是转念一想,我们逃奔而来的别人的国家,竟然比驱逐我们的祖国更值得感激,更有恩情,立刻又觉得沮丧,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们努力镇静狂跳不已的心脏,最后看一眼已经离开的朝鲜土地。朋友抓起石头,用力扔了出去。
随后,朋友仿佛从林木葱郁的深山里获得了安全感,豁然张开双臂,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上了。
“我们就在山里好好休息几天吧。哪怕现在冻死在山里,我也开心。”
我也很想这样。这里没有领袖第一主义,没有集体主义,没有国家保卫部,哪怕死在这里我也会高喊解放万岁。可是我们拼上性命跑出来,此时此刻,我们的生命更加珍贵,真正的逃亡才刚刚开始。这样的想法促使我猛地站了起来。
“不,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朝鲜会联络中国边防部队,如果我们在这里逗留久了,还有可能被抓捕。再跑会儿吧,最好是跑进市区。”
“怎么跑啊?你知道市区在哪儿吗?”
我环顾四周,视野里出现了村庄。
起先,村庄的人迹让我慌张,可是顶着枪口逃跑的自信感很快就涌上心头。
“你藏在这里不要动。如果我在村庄里被抓住,我会大声叫喊,你马上跑进山里。”
我说服朋友,现状如此,也只有这个选择了。朋友苦苦挽留,我果断谢绝,朝着村庄走去。
我最早遇到的人是一位大婶。“请问!”听了我的话,大婶不作回答,而是随手指了指某个房子。
凭直觉,我知道她是中国人,而她手指的地方是朝鲜族人的家。
我推开大门走了进去。一只白狗汪汪直叫,吓得我浑身直冒冷汗。藏在山里的朋友肯定也听见了。这样的想法让我放松下来。
“谁?”
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打开房门,探出头来。
我知道自己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欺骗或说服中国当地人,于是直接掏出了700美金。
也许是因为钱,也许是因为我本人,房主人光着脚跑了出来,把我拉进屋里。这个人力大如牛。
我只求他把我带到延吉市。听了我的话,他满不在乎地打开柜子,拿出皮夹克和裤子扔给我,同时用咸镜北道方言对我说:
“赶紧穿上。”
“没关系。我这是日本衣服,看起来像游客。”
“不行。你必须像当地人,否则哨所盘问的时候太引人注意。别废话,穿上吧。”
“等一等,我还有个朋友。”
“嗯?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来啊。”
片刻之后,我带着朋友回来,房主人已经换好了外出串门的衣服。
房主人说十分钟后巴士会到达村口,匆忙之中还不忘交代我们注意事项。
“首先,千万不能开口说话。即使公安盘查的时候让你们说话,也要假装有病,我在旁边会帮你们。即使被问到了,也要假装听不懂中国话,这边的确有很多朝鲜族不懂中国话。如果口袋里还有多余的钱,也都交给我。万一你们被抓住,我会用这个钱买通公安救你们。还有多少?”
我说没钱了,回绝了他的要求。
男人说的不错。二十分钟后,巴士准时到达。在朝鲜,首都平壤的巴士都做不到正常通勤,而中国的乡村竟然做到了,这个事实让我连连咂舌。上车之后,巴士沿着图们江岸边跑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总是忍不住遥望对岸的朝鲜大地。光秃秃的山,恰好映出生于斯老于斯的朝鲜人民赤贫而饥饿的处境。相比之下,车上闲聊的中国农民又是多么幸福啊!他们的身上透露出发达国家人民的自由和富饶。突然,房主人转向我们这边,眨了眨眼睛。原来前方是检查站,全副武装的军人们举着手,示意停车。
他们从后面追上来。巴士好像也停下了。我飞快地在心里盘算,公安抓捕的瞬间,应该怎样跳出车窗,又该逃往哪里。朋友耷拉着脑袋,假装在睡觉。这之前我悄悄观察过他紧闭的眼睛,发现他的眉毛在剧烈颤抖。我觉得应该让他宽心,于是故意打起了呼噜。车停了,前面传来开门声。伴随着军靴登上巴士的沉闷声音,我也感觉到了枪的重量。空气中穿梭着响亮的中国话,好像是在喊我们。越发迫近的军靴声,乘客们的骚动声……此时此刻,我要是睁开眼睛,会是什么情况?军人会不会正盯着我们?每一根头发都竖起触角,屏住呼吸,然而就在这时,关门声响起,巴士重新启动了。睁开眼睛,巴士真的在前进。后来我问房主人是什么缘故,他这样回答:
“挨个检查的话太麻烦了,所以公安就上车扫一眼。他们的目的是查出脱北者。脱北者脸上的皮肤就和我们不一样,也许是长期漂泊的缘故吧,一般来说皮肤都晒得黢黑。你们两个的皮肤像平壤人,跟我们差不多,所以才能蒙混过关。”
提心吊胆地走过两个检查站,我们乘坐的巴士终于驶进了辽阔的延吉市。跨过图们江的时候固然紧张,后来体验到的起起伏伏早已让我浑身大汗淋漓。总算进入市区,公安也很难找到我们了。现在,我们藏进了十三亿中国人的怀抱里!我激情难耐,狠狠地掐了朋友一把。他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吧,向外张望的视线无拘无束,自信满满。他似乎有意炫耀观景的快乐,指指点点,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延边走向世界!世界走向延边!”巨大的韩文展板高高悬挂在前方。“这个中国的小村庄都敢瞄准世界啊!”朋友情不自禁地发出羡慕的感叹。
“挂起蚊帐,阻挡资本主义风!打破铁窗!”熟悉这类朝鲜口号的我更是感受到深深的冲击和感动。我再次为自己骄傲,我们逃出封锁和野蛮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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