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2014年09月30日讯】父亲杨后增(又名日进),1919年生于江西省广丰县大塘底村一个世代务农的家庭。父亲排行老大,下边有两个弟弟,一曰后贤,一曰后育。
父亲自幼聪颖好学,强记博闻,高小毕业后,因家计困顿不能升学,到一家杂货店做店员。他白天做生意,晚上自修初中课程。两年后,以同等学力的身份参加九江师范在上饶行署的招生考试,一举夺得全行署16个县市第一名,从此献身民族的教育事业。在三尺讲台上,父亲孜孜不倦教书育人,又肯钻研,不久便成了广丰东南乡的名师,后被提拔为吉岩区中心小学教导主任。由于业绩优异,多次受到县教育行政部门的表彰和嘉奖。
大陆政权易帜后,我家被划为地主成分,爷爷杨鸣达戴上地主阶级分子帽子。父亲仍从事小学教育工作,1952年还被任命为壶峤中心小学总务主任,并连年被评为先进教育工作者。父亲秉性鲠直,不事权贵,惹怒了一位姓郑的区委书记,从此便没有一天安生。1957年,在没有任何“右派言论”的情况下,仍被列为重点批判对象。那年肃反,县肃反办突然宣布父亲是历史反革命分子。父亲莫名惊诧,因为1949年前,他一直与政界毫无沾连。他对肃反人员说明,他一直当小学教师,从没离开过三尺讲台。若是当了乡长,当地老百姓怎会不知晓,请组织认真调查。不料那位肃反人员又是拍案子又是瞪眼睛,大骂父亲不老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高压威迫下,父亲无奈在“当过国民党副乡长三个月,抓过一次壮丁”政审结论上按指印,旋即就被送劳动教养。在劳改农场,九死一生,父亲有幸逃出了鬼门关。直到1992年,广丰县政法委书记夏金福出于良知,主动给父亲平反(在此之前,不知申诉了多少次,都毫无作用),摘去了父亲戴在头上35年的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夏书记感慨地对父亲说,当年认定他是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原始材料,只是有个农民在乡政府办公室听到有人当面叫过他杨乡长。经调查,那个农民的检举材料是按肃反人员授意写的。
在暗无天日的毛时代,惹怒了一位共产党的基层书记,就要遭此大罪,善良的人们,你能想象得到吗。
我的二叔父杨后贤,1923年出生,当年江西贵溪高等师范的高材生。他才华横溢,敢做敢干,是教坛上出色一员。1956年,他从中心小学教导主任上调县文教局组建教研室。不久,《广丰教研》问世,好评如潮。其时,学习苏联一边倒,中小学实行5级记分制。1957年,毛泽东设下阳谋,开门整风,在一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鼓噪声中,正在省委党校学习的二叔也敞开心扉,在座谈会上大发感慨:“5分制好是好,但失于粗疏,没有百分制精细,我看在重要考试时,还是采用百分制好。”由是闯下大祸,被扣上“反苏”罪名划为右派分子。因罪行轻微,留校任教,监督改造。从此,二叔沦落为没有人格尊严的贱民,受尽了屈辱和折磨,过了20多年非人的生活。他上课时,胸前必须佩上“右派分子杨后贤”的白布条,学生喊他,不能叫老师,只能直呼其名。他还要在课余的时间里,打扫厕所,给食堂挑水。一出校门,小孩子就会在一片“右派,右派,像个妖怪”的叫骂声中,扔着泥团、石子甚至干粪疙瘩追打他,且无权自卫。这痛苦的非人生活,摧毁了二叔的精神与肉体。他的额顶秃光了,脸形成了倒三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他不能笑,也不能哭,连大声讲话的自由都没有。只是一站在讲台上,又恢复了先前那生气,津气十足,声音清晰洪亮,语调流畅甜润。1959年,风调雨顺年景好,神州万里却处处闹饥号寒,饿殍横藉,时闻人吃人的惨剧。右派分子的待遇,当然更要低人一等。一个风高月黑的秋夜,一脸浮肿的二叔断然逃出广丰,到瓷都景德镇做苦力,竟也赚得半饥半饱。可是好景不长,不久被查出是右派分子,于是发配浮梁山区劳动改造,在那里过了十多年炼狱般的日子,直至1979年。
千言难尽比我略长几岁的三叔杨后育。他笃信马列,毛泽东阶级斗争学说渗入骨髓,弥漫五内,奉若至宝。参加工作以后,埋头苦干,枵腹从公,定期向“党”交心,几十次上百次写入党申请书,以期“脱胎换骨”,成为无产阶级的一员。平日里,他嗅觉灵,警觉高,一切可疑的言行,都难逃他的火眼金睛。每临政治运动,三叔总是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斗胡风分子,批右派分子,整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战功赫赫,一时成了阶级斗争的尖兵,让“阶级敌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听他的一位同事说,杨后育在批斗会上,总是打第一炮,血眼横睁,声若炸雷,其热如牛。一两句不合时宜的话,甚至是无心的玩笑,他都能往线往纲上靠,大有不置人于死地决不下战场的“英雄气概”。
可是,就是这么一位“赤胆忠心”、“阶级斗争”的斗士,也不逃不脱阶级斗争魔掌。1961年,大陆风声鹤唳,说蒋介石要反攻大陆。“伟大领袖”又一再告诫国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杨后育出身于地主阶级家庭,天生的“崽仔”。加上他针锋毕露,还时现峥嵘,得罪的同事自然不少。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之身。几个同事一凑合,便罗列出杨后育的十大罪状,诸如为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大哥喊冤,为右派分子的二哥鸣不平等等。一贯冲冲杀杀的杨后育,如今只能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脑袋站在批斗台上,一任同事的狂轰滥炸。尽管多是不实之辞,但百口莫辩(其实也没有辩驳的权利)。不低头也得低头,不认罪也得认罪,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从来不发慈悲。杨后育痛哭流涕,噬脐莫及,但他的醒悟太迟了,世上从没有后悔药。1963年,同事们又捕风捉影,给杨后育头上安了一条吓死人的罪名。于是开除公职,回老家做了地球修理工,至今未能平反。
呜呼!时值毛泽东阶级斗争学说的幽灵,还不时在神州大地游荡的今天,噩梦般的昨天还会回来吗?我不能回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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