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2014年05月04日讯】一九四八年即民国三十七年,我十一岁,是我至今回忆中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在此前一年,我从成都市黄瓦街少城小学转学到成都六区一校。这是一个由政府公办的学校,而少城小学是私立小学。所谓"少城"是清代满洲人在成都市内自建的一个城中之小城。“少城”即小城之意。那时少城内住的都是满族人又称“旗人”。这些旗人,一出世就由朝廷免费供给一份口粮,保证有饭吃。因此人大多数旗人都好吃懒做,即平日人们说的没落的八旗子弟是也。辛亥革命后,这些优待没有了,少城也拆除了,满,汉混杂而居。但少城小学仍是一些有钱的满人办的私立小学。办学条件和教学质量在成都属中、上水平。该校校长姓雷,是我父亲的朋友,他女儿又和我同班,我们很要好,天天在一起玩。后来老师也知道了这层关系,因而有些事对我便有些照顾迁就。后来我父亲觉得这样会把我宠坏的,于是将我转学到离我家更近一些的六区一校就读。
到六区一校我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但不久班主任又特别喜欢我。班主任老师张洁如是个女老师,浙江人,抗战中逃难来到四川定居下来。她教学十分认真,也非常严厉,完不成作业或调皮捣蛋者,她要用竹板打手心。打得虽不重,却是一种羞辱。学生们把这种处罚戏称为“请你吃笋子煎肉”。我因为从来不犯规,考试成绩几乎每次都名列前茅,所以张老师对我很好,从来未请我“吃”过那笋子肉。那时的师生关系非常纯正,绝不像今天教师节要给老师送礼,不送的要受歧视。记得有一次张老师生病了在家休息,父亲叫姑姑和我一道买些水果去看她。张老师说什么也不收,最后只取出一个苹果说“这就代表我领了情的心意”,并叫她先生和女儿一定要留下我们吃午饭,弄得我和姑姑都不好意思。
二
那时没有教师节,却有个法定的儿童节,但不是今天大陆定的 6 月1 日,而是每年的4 月4 日,为何定这一天,我现在也没搞明白,不过肯定是这一天,而且相当隆重。不仅所有公、私立小学校及初中全部放假,全市影剧院停止营业一天向儿童免费放映电影,和演出戏剧。全市的机关,团体,学校以及一些大商店门前都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儿童节中特别庄严隆重的活动,是在祠堂街中正公园内举行的童子军检阅仪式。各校都派出了一支代表队去参加检阅。现在我一回忆起当年那童子军的装束都还感到兴奋:黄色的童子军服、船形帽、肩章、臂章、警笛绳,完全一个小军人的模样。这一年我也作为校代表队的一员参加了隆重的检阅仪式,以方正队形,整齐的步伐走过了检阅台。由于我们队列整齐,步伐统一,各种动作规范,被评为最佳的队列之一。至今我都还记得那激动人心的《童子军军歌》:
童子军,童子军,童子军!我们,我们是三民主义的少年兵,年纪虽小志气真,献此身,献此心,为国家,为人民!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充实我们行动的精神。大家团结向前进,前进,前进,青天高,白日明!
检阅结束了,各学校的校长,老师,部份家长,包括我父亲都在一旁参观,当看到我们被评为最佳队列之一时,我父亲非常高兴地对我说“你爸只当过文职军人,算不得金戈铁马报效国家,我将来送你去读军校,我儿子会成为个好军人”。我当时也是豪情满怀,大有“中原北望气如山”之感慨。可真世事难料,谁知道长达半个世纪的国家民族的浩劫之灾,马上就要降临了 ……
当时成都不管公、私立学校每天上学,放学前都要举行升、降旗仪式,即由全校学生集合在操场,学生们在军号,鼓乐伴奏下齐唱《国旗歌》,两位升旗手徐徐拉动旗绳,使国旗冉冉上升至旗杆顶。降旗则相反。升旗手要熟练地掌握好节奏,歌唱完,国旗升至杆顶,一气呵成。在雄壮的军号鼓乐声中,十分庄严动人。而那《国旗歌》歌词不知何人所作,大气磅礴尤其感人肺腑,虽时隔近六十年了,尚能记诵:
山川壮丽,物产丰隆,炎黄世胄,东亚称雄。勿自暴自弃,勿固步自封。光我民族,促进大同。创业为艰,缅怀诸先烈,守成不易,莫徒务近功。同心同德,贯彻始终,青天白日满地红。同心同德,贯彻始终,青天白日满地红。
唱着如此优美雄壮的歌曲,目送着美丽庄严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冉冉上升,真是爱国豪情直透云霄!不知台湾的中,小学生们今天还是这样吗?
每周星期一要作纪念周,作纪念周时还要高唱国歌,那国歌词,也十分严肃庄重,不仅言简意赅,文词则更典雅,宛如诗经的格调,歌曰:
三民主义,吾党所宗,已建民国,已进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我敢说,今天大陆有的青年人,不怕他学士,硕士头衔,叫他解释清楚也困难。我就写给一个大学生看过,他竟问我这“夙夜匪” 是个甚么“匪”啊 ?看来他们这一代人已听惯了“呼儿海哟”之类的下里巴人调, 对阳春白雪自不“感冒”了!就是田汉作词的《义勇军进行曲》被中共定为“代国歌”后,一"代"就半个多世纪到现在。文革期间田汉成了黑帮分子,这国歌词出于黑帮之手如何向世人交代?那方法也绝,变成了一首只有曲没有词的国歌,这在世界上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吧!幸好聂耳早逝,不然要是他再成了"黑帮"真没辙了,这也算中国特色。四人帮一垮,照理说事情该解决了,谁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不知是那位老兄的馊主意,竟用聂尔原曲给填了个新词,把毛泽东也塞进了国歌词内,而且无作者,叫“集体重新填词”,这“集体”究竟是何方神仙也无人得知。反正搞得不伦不类,叫人听了啼笑皆非。后来邓大人上台,才把这“集体词”给毙了。为使后人不致忘了这段国歌佳话,在此顺便一提。
三
这一年的期末考试之前数周,全市进行了一次小学生讲演比赛。由每校选拔一名选手参加。这一名选手又在各校通过比赛自行选拔。因为比赛的重点是“演讲”而非作文,而且都是十多岁的小学生,所以演讲稿不规定必须由演讲学生自写,可请他人拟稿,不过演讲时不许拿着稿“照本宣科”,这也大概是要考一下你的记诵能力。张洁如老师派我代表本班参加比赛。对于才十一岁的我来说,真是大姑娘上花轿 ------ 第一回。但张老师叫我不要怕,她不但代我拟好了讲演稿,还单独对我进行指导。特别叫我不要“怯场”,她说“你把下面的人,只当作是一排排的树木,只管放开讲去”"。我从小记忆能力较好,把讲稿背得烂熟后,真的对着下面"目中无人"似的放了胆侃侃而谈,其实全都是鹦鹉学舌,按张老师事先“导演”的,讲到哪里需要一个什么手势,说到何处需要个什么面部表情,都一切按老师布置的程序讲而演之。结果还可以,取得全校第一名,自然也就拿到了参加全市小学生讲演比赛的入场券。
这一下,不仅我,张老师,校长甚至我父亲都紧张起来,希望能看到我一“再创辉煌”。于是张老师原来给我拟的讲稿,经过其他老师提出修改意见后,张老师又叫她就读于成都华西大学的大女儿陈瑾,再字斟句酌进行修饰润色。我除了上课几乎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但那时的学生根本不像今天的学生这么大的功课负担,我每天还是觉得很轻松愉快。到了比赛那天,是个星期日,地点我已想不起了,反正是个很大的礼堂内。张洁如老师,姜校长,还有位胡老师和我父亲作为家长和我一齐进入了赛场。由各校校长通过抽签,决定每个参赛人出场的次序。参赛的学校有二十来个,校长给我抽到的是 9 号。规定每个人讲演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分钟,到达十分钟时,评判席上摇铃示警。参赛人坐左边,老师家长旁听坐在右边。比赛井然有序地开始了,壁上的时钟正好8 点。第一个和第二个上台讲演的都是男生,我觉得他们都表现平平,我心里想今天我应该有希望获得好名次。这时评判席上忽然叫道"3号林瘦娟同学请上台讲演"。上台的是一个女生,名如其人略显消瘦,身材匀称,一张很可爱的瓜子脸,大眼睛,年龄和我差不多。一口国语(现在大陆叫普通话)讲得十分流利,音质也十分优美。我还记得她一开始是这样讲的: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打开我们祖国的地图,你看到的是一张美丽的秋海棠叶。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庄严,美丽,落落大方,令人着迷神往。可是这片美丽的秋海棠叶,现在却在一天天地凋零,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 …… ”
接下来她以低平而带伤感的语调,讲述了中国遭受外国侵略的往事,特别突出了外蒙古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被赤色帝国主义苏俄勾结蒙共分子,把它从中国割裂了出去,使我们美丽的秋海棠叶,变成了一个既不象鸡、又不象鸭的怪东西。最后,她用高亢的语调说道:“我们决不能再让山河破碎风抛絮的悲剧重演,我们要作中华河山的主人,捍卫我们每一寸神圣的国土”!她的整个讲演,真可谓声情并茂,语调的抑扬顿挫,表情的喜怒哀乐,以及自然大方的体态“语言”,都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又恰到好处。话音刚落,评判席和听众席上都同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她的讲演征服了全场听众。虽然我在上场时也竭尽了全力,不但未出现什么失误,而且觉得自己称得上是超水平发挥了,但我仍然觉得这次冠军非3号莫属了。
果然3号林瘦娟无可争议地夺得了冠军,我居其后得了第二名。校长,张老师和我父亲都对我的表现表示肯定。但也一致认为 3 号同学确实非常优秀,评判是公正的。我自己也输得口服心服,觉得跟人家相比,确是有差距,该向人家学习。尤其使我感动的是,她抒发出的那一派对祖国山河国土的厚爱之情,真是感人至深,至今难忘。
1950 年我已读初中了,在新华文摘上,看到了郭沫若1949 年9 月发表的一篇文章,竟称反对外蒙古独立的人是“反动分子”,说中国不应该以“宗主国的心态对待蒙古”,甚至说蒙古独立后,人家的“前途会更好”。本来此前,对这位郭先生我是很尊敬的,但他这番“高论”几乎彻底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我觉得他完全是无耻。由于当时自己毕竟还是个孩子,因此把一切气都发在他身上。当时也根本不懂,像这样的事,在中国岂是个人敢随便表态的。于是我把自己的看法在闲谈中向同学谈了,没想到马上就有人去告密。学校军代表刘文范把我叫去训了我一顿,说我这是“反动思想”,“反苏言论”。好在那时我才十三岁,未以反革命论处。但在 1958 年对我进行政治迫害的判决书中,竟有"读中学时便有反动言论,造谣说国民党要打回来"的诛语,我现在也不明白反对分裂外蒙,就算是"反动言论",又怎么和"国民党要打回来"挂上了钩?后来我多次在报上看见,台湾国民党代表在安理会使用否决权把外蒙挡在联合国门外,那时报上说国民党代表是在联合国“捣乱”,但我却认为这才是民族大义,可嘉可敬。当然,人家也许又认为是反动。不过我们今天那些“反帝”,反台独的英雄,好像从来就不知外蒙比台湾更早就是中国的国土似的。这也许就是党性高于一切的体现吧!
往事如尘如烟,一切过去六十年了。后来我断断续续地知道,林瘦娟的爸爸是个画家,五七年被打成了右派。林瘦娟则不知所终。张洁如老师的丈夫陈先生是国民政府的公务人员, 1955 年肃反中被捕判刑,张老师本来心脏就有病,经不起这一打击,也离开了人世。他们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陈瑾,二女陈琳,都是大学毕业。陈瑾在华西医科大学作助教,1956 年我去看她,她婚姻很不幸刚离了婚,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儿叫竹瑜。我读书时张老师身体欠佳,陈瑾多次为妈妈代课,算是我的老师了。那个暑假中,我去看了她几次,一道出去看电影,逛公园。小竹瑜很快和我好得不得了,我离开成都向她们告别时,小竹瑜说什么也不放我走,我走到门外了,她还哭喊着“叔叔回来”!我只好安慰她说“竹喻,不哭,叔叔明年回来,一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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