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业之后,因为我们这里的补偿标准只是其他省份的一半。难兄难弟们感到愤愤不平,就劝说再加一点强迫,把我抬了出来。要我带着他们去上访力争等。我在官场上历练了二十多年,深知中国的司法没有独立公正可言。一切都凭党官们的意志办事。所以对这种上访不抱希望,也不感兴趣。但难兄难弟们的盛情却难却,只好答应出山试试。
有一次我带着一些弟兄从北京上访乘火车回来。原来的单位领导只好去拦截和劝回。同车而行的,有我们工作系统的各县支行行长。还有一个这些各县支行行长的总头目。
为了消除旅途的寂寞,那位总头目就邀我与之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我们先是海阔天空的漫聊,说着说着就争论起政治、哲学方面的话题来了。我说:"中共数十年来,祸国殃民之苛政暴政不胜枚举,而利国利民之德政善政一件也没有。只要你举出一件出来,我就认输。而你就作为反驳我的一方,也不会因此而犯错误。"
他想了许久,才说:"那么第一件--土地改革,第二件--大力进行农田基本建设,第三件--改革开放,这三件事,应该算是德政善政了嘛?"
我说:"先来驳你所说土地改革吧!第一,中共早就否定了自己的土改。土改后,没过几年,土地就经合作化和人民公社运动,全部收归国家或集体所有了;第二,土改本身的血腥和暴戾,就否定了它是德政善政的说法。难道当年的地主富农,真的有罪吗?分了人家的房屋田产之后,还有必要组织的大规模集体杀戮么?他们就不是国民么?日本、台湾的土地改革是怎样进行的,你该知道嘛!不知道的话,我再说给你听听......
你所说的大力进行农田基本建设,这与秦始皇修筑万里长城和隋炀帝开掘大运河,哪个工程浩大?以你的标准,秦始皇和隋炀帝,远远要比中共伟大了?可是这万里长城和数千里的大运河,在老百姓的眼里,是万里血泪和万里白骨,这是德政善政吗?再说,现在一条高速公路,就比当年的工程量大几倍;第三,当年的盲目建设,有大量的祸国殃民工程。我所在的城市上游的磨盘水库的险情,想必你已知道了吧。因为当地政府召集我们开过几次排险资金落实会议,我们也有报告往上递送了......每到雨季,下游数十万生灵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而现在整修这个水库,虽然花上了数倍的钱,仍然达不到安全的目的。又如我家乡的一座小型水库,盲目求大,收集的地表水的水量,只够大坝高程的四分之一。而巨大的土石大坝之下,却压着两百多亩膏腴良田。假如让我这个不是水利专家的人来设计,按照常年降雨量和集雨面积来计算,用钢筋混泥土滚水坝的设计,至少可以节约出至少一百五十亩良田来。还如1975年之时,河南数十座水库连环跨塌,淹死了数十万人民...... 三门峡水库,只用了一年零三个月,就因泥沙淤积完全报废,每到雨季,洪水侵害关中平原,被当地人民深恶痛绝......所有这些,都是贻害万代、愧对祖宗的犯罪行为!何谈德政善政?
你所说的改革开放。先从字面上来解释,所谓改革,是改正错误、革除弊政的意思罢了;所谓开放,是放开束缚人们手脚的绳索的另一种说法。当年在祸国殃民的暴政和弊政下,无缘无故地把老百姓的手脚捆起来。今天因为看到老百姓长期被捆住,不利于他们的统治,于是就将绳索放松了一点点。也就改正部分错误和革除部分弊政。这就是改革开放的实质。没有追究他们施行暴政弊政的罪行,没有追究他们剥夺人民自由、无缘无故将老百姓捆绑起来的罪恶,没有追究他们倒行逆施、祸国殃民的罪行,已经是老百姓天大的宽宏大量了,反而因此要求老百姓对这些感恩戴德?天底下哪有这样混账的逻辑!"
此时,他连忙摆手说:"我说不过你呀,谁不知道你是个有名的才子呀!这样吧,我找一个学识口才与你相当的人来与你辩论,我做裁判。"说着就召来了陆某某。
这陆某某正想在他的上司面前一展腹中韬略,于是就与我开战了起来。他让我先命题。我想了想就说:"当今之世,较为完善的民主国家,无一不是文明、发达、富裕、和谐的国家;而凡是富裕、文明、和谐、发达的国家,无一不是民主国家。反之,凡落后贫穷的国家,无一不是独裁专制的国家;而独裁专制的国家,无一不是落后贫穷国家。独裁专制越浓烈,这种贫穷落后越明显。当然中东部分富油国排除在外,因为其财富并不是其国民的智慧和劳动所创造的。"
这时我的论敌和裁判都说:"这是历史事实呀,没有争论的必要了。那你就另外出题辩论吧。"我说:"好吧,我的另一个论题是:当今中国,是选择先发展经济呢?还是选择先以消灭一党专制为目的的宪政改造?"他说:"当然应该先把经济搞上去,然后在比较富裕的情况下,再进行宪政改造,否则国无宁日,亡党亡国,要付出极大的成本--动乱的代价。所谓‘仓廪实然后知礼节、衣食足然后知荣辱'嘛。"
我驳之曰:"第一我要纠正你的亡党亡国的说法,亡党不等于亡国,有时候两者甚至是相互悖反的。也就是说:只有亡党才不至于亡国,而不亡党反而要导致亡国。这在逻辑上还需要辩论不?"(在这里,我故作惊人之语,武断地将执政党与国家置于对立状态,以期引起他的反驳。然后我打算用阿克敦勋爵关于权力与腐败的关系式来展开辩论,以论证当前这种没有监督的权力,经过五十多年的异化,已完全走向了国家和人民的对立面这一命题。也许是他没有这个看出这种逻辑上的武断,或许是他已默认了执政党与国家和人民的对立)他说:"这在逻辑上是成立的,不需辩论了。"
于是我就接着说:"第二,你刚才既然承认第一个论题是历史的事实了,那么你就自我就否定了你对第二个论题所持的观点。如果你坚持你刚才的观点,那么你就否定了第一个论题。请问,这如何解释?"
这时裁判幡然大悟、朗然大笑:"原来是这样,你陷入了他的论题陷阱中去了。小陆你的辩论失败了,认输吧。"于是我的论敌只好败下阵来,爬到上铺睡去了。
这件事,过了一年多,仍然清晰如初,是故,以为记。
八、我们家所经历的"放卫星"与"反瞒产"
写于民国95年(西元2006-4-16)
我在《"感谢毛主席"--童年蒙太奇》的一篇短文里,曾提到过"放卫星"与"反瞒产"的典故。也许今天的年轻人和在海外生活的朋友们,如果没有一定的中共党史方面的基本功底,会对此一头雾水。今索性再把我们家所经历的"放卫星"和"反瞒产"的事情说一说。如果各位将此看成是对这个历史名词的注释,也是完全可以的。
我还在《我所经历的大饥荒》的短文里提到过:大姐开始用野菜喂我,却看到我越来越瘦,眼看着我的小命将要不保。于是大姐抱着我"来到躺在病床上的奶奶面前呜呜地哭......"却没有交代让奶奶得病的让人锥心之痛的缘由。今索性在此一并说清楚。
"放卫星"和"反瞒产"的时候,我才刚刚出生,当然不知道什么。但到我晓事以后,我善良的母亲却常常跟我念叨这些事。并再三叮咛我,要我记住(远房的)得喜大哥对我们家和我们村的好处。
可是得喜大哥的一生,真是人好命苦哇!他晚年的时候,继老伴过世后,接着就是大儿子的媳妇被别人拐跑了。他的大儿子从此变得心灰意冷,万事不管。最后竟不知所亡。他的小儿子则经常披头散发、疯疯癫癫。老大不少了,还是光棍一条。后来找到一个女人,作了上门女婿。可是过了几年后,却被那个狠心的女人活活弄死了。
得喜大哥家里灾难连连的那些年,我在城里上大学。母亲后来告诉我说:得喜大哥在此巨大的打击下,竟硬着心肠,将一条棕索,一头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头则套在自己的脚掌上,狠狠蹬紧,将自己活活的勒死了。一条正直诚实热心肠的硬汉子,竟用这样奇特的法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母亲还告诉我说:得喜大哥死后,全村人自愿出资筹办了鼓乐、幔帐、殡殓事宜。并把丧事办得很是热烈体面。山村里的人,感情纯厚朴素。以为把得喜大哥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就是对得起他老人家了。
让我母亲再三叮嘱的,并要我记住得喜大哥的好处的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放卫星"的时候,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没幸福,他是人民的大灾星。他要他手下的虾兵蟹将,顺着他的竿子往上爬。"放卫星"、吹牛皮起劲的,则受到表彰和提拔。"放卫星"吹牛皮不力的,则受到严斥和放逐。于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楚王好细腰、宫中皆饿死"。下面的虾兵蟹将们,都希望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唯恐受到斥责或丢掉那可爱的乌纱帽,于是变本加厉、层层加码,将牛皮越吹越大,也越吹越玄。最后将牛皮吹破了天,也没有人胆敢出面更正。否则,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三面红旗"的严重罪行。轻则罢官削职,重则脑袋搬家。
当时我的大伯和顺发表叔是"泥腿子"村干部。"放卫星"吹牛皮的时候,尽管县乡干部用软话来淳淳善诱,用政治帽子来层层施压,可是我的大伯和顺发表叔却总是 "不开窍",始终难以改变他们老实农民的本性,而不愿违背常识虚报产量。后来被抓去办学习班(其实是关押),仍然还是"实话实说"。最后还是县乡干部们脑子活泛,灵机一动,替大伯和表叔填上了"放卫星"和吹牛皮的产量,才把他俩从"学习班"里放了出来。
到了征公粮的时候,县乡干部们的"好心"穿帮露馅了。看着那天文数字的征购任务,我大伯和表叔矢口否认他们曾填报过那么高的产量,也拒绝交纳那天文数字的" 余粮"。县乡干部们恼羞成怒,当场宣布将我大伯和表叔押去公社毒打和批斗--这就叫"反瞒产"。我大伯和表叔被押走后,县乡干部们马上布置村民们--在谷仓下部塞满稻草,上部则盖上一层薄薄的稻谷,以便欺骗比他们级别更高的官僚和干部。
我的大伯和表叔被押走后,得喜大哥也被指派去担任炊事员,去为组织会议的干部和民兵们"开伙"。
表叔比大伯年轻,体格也没有大伯厚实健壮。特别重要的是,表叔是个温和忍让的人,性格远没有我大伯的火爆刚烈。我大伯当年还是抗日战场上李品仙部的一员"虎崽"(桂林方言:作战勇猛的意思)。俗话说,柿子拣软的捏,批斗就先拿我表叔开刀。大伯和表叔被押到台上,表叔被民兵按倒跪在寒风刺骨的雪地里,大伯则被责令低头站在雪地里陪斗。
批斗会开到接近到中午的时候,表叔就被斗得昏死了过去。他被立即抬了下来,马上就接着宣布对我大伯继续进行批斗。
民兵们正在按压我大伯跪下的时候,得喜大哥立即提起大铜锣,哐~哐~哐~三声闷响之后,高喊"开饭了......"民兵和干部丢下我大伯,争先恐后地抢饭吃去了。
我奶奶看着我大伯和表叔被捆去批斗,她急火攻心,当场就晕过去了;接着又听说我表叔被斗死后,她则心入刀割。她从此一病不起。后来虽然听到我表叔没有死,又活过来了,大伯也在得喜大哥的巧妙保护下,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她的身边,这也没有让我奶奶病情好转。只过了几个月,她就去世了。奶奶从得病一直到去世,都一直念念叨叨着说:"这是什么世道啊!只能讲假话不能讲真话呀!我的弟弟(即笔者的舅公)就这么一个崽啊!弄坏了就绝了后了呀!......"我奶奶就是这样,被这个"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活活折磨死了。
后来听得喜大哥自责地跟大人们讲:那阵势,他也被吓懵了。看着我顺发表叔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他就是不知道想点办法送点热水或食物给他温温肠肺啊。后来听到干部们高喊着继续批斗我大伯的时候,他才灵机一动。猛然想到借开饭这么一招,冲散这个批斗会。果然经他这么铜锣一敲,批斗会议就势结束了。虽然离开饭还有一个多小时。
*完*
来源:明见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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