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踩反冲。右手,加油门、转!笨蛋!"105抬起右脚,又往下踩去。右手还旋转着,象真的握着一个油门一样。
"发动的时候是什么声音?学出来。"
"突......突......。"
"配合起来,一边发动一边出声音。快!"阿二坐回地板。105又抬脚往后踩,手上转着,嘴里"突、突、突......"。"好,别熄火。阿二命令到"加大油门。""突、突、突、突......"105突突地更欢了。
没一会儿,105的双腿就开始打颤了。"加油门。快!......好,前面是红灯,刹车!......妈的,刹车没有声音的?来,先开起来,再刹车!""嘎......吱......"。
"好,顺着南京路往东开。现在是绿灯了,走!好,现在是什么地方?"
"静安寺,突、突、突、突......"再往前,哪里?"
"马上就到人民公园了,突、突、突、突......"现在呢? "
"是华联商厦,突、突、突......"快,加油门......什么地方?"
"外滩。突、突、突、突......"什么?外滩?刹车!"
"嘎......吱......""妈的,外滩,再开出去不是冲进黄浦江了吗?找死呀!"
一屋子人笑得东倒西歪。金帛似乎也不那么愁了,笑出了声。可那边的
105却要哭出来了。
阿二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冲着瘫坐在地上的105说:"体育课你及格了,还有一堂音乐课。""我累死了。帮帮忙,我吃不消了。""音乐课,不会太累的。来,站起来。"105双手捂着膝盖弯着腰,看着阿二。只见阿二右手捏住了左耳,然后左手穿过右手,反拗着。用左手食指指着地板,"这就是唱针,啊。低头,弯腰,转圈子。这就是电唱机。知道吗?要一边转一边唱。" "唱什么" "随便。"105被阿二按住头,只能照着做。一边唱一边转着"我是一只小小鸟......想飞也飞不高......。" "太吵了。换张唱片,我们听一首,一首《夜来香》。"阿二站在105的边上,等105的手臂转到面前时,用手一把把105的手臂抬了起来。"......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105没反应过来还在唱。"妈的,唱针都拿起来了还出声音呀。停!换唱片。换张《夜来香》,女声的,要嗲。否则音乐课不及格,要补考的。"105低下头又唱了起来。
走道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嘘......"小组长向屋里一摆手。阿二一下子 窜回了自己的座位。剩下105在中间收不住惯性,踉踉跄跄冲向自己的位置。哐啷。是隔壁的铁门被打开了。"106,进去"是闵管教的声音。又一声哐啷之后,脚步声也渐渐远了。
阿二又蹦了出来,"来、来继续来。"105又被拽到了屋中间。"夜来香......我......为你......歌唱......"105躬着身子,手指着地板气都接不上来了。
"要嗲!人家是女的。再嗲一点。"
" 我......为你......歌唱......"105的声音憋得又尖又细,更接不上气来了。
"好,掌声鼓励。这是原声带,有味道!有味道!"阿二笑着,抹着眼角的泪,抬起脚朝105撅着的屁股就踹了过去。105重心不稳,咚咚咚冲出几步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准备熄灯喽。"走廊里响起了小劳动的吆喝。小劳动把着栅栏冲着金帛喊:"新来的,把眼镜交出来。" "干嘛呀?"金帛悄声问。"怕我们自杀!"朝天眼大声说着,把眼镜也递了出去。
小组长已洗完了脸刷完了牙,站在栅栏前伸懒腰。"喂,105,摊被子!"阿二吼着。105 照着阿二的指挥挨个铺完垫的,盖的。
"好了,睡觉了。"先钻进了靠栅栏最近的那个被窝。水斗边,阿二,64号他们挨个洗脸漱口。"104,你家被子还没送来,先和99睡一起。105,你就先用这个‘老公'的吧,拿去。"小组长焐在被窝里吩咐。金帛看看房里,大家都头脚相间地摆平了。左边是105的脚,右边是99的脚,再右边是朝天眼的头。朝天眼好象已经睡着了,闭着眼动都不动。金帛和99钻在一个被窝里。金帛不免叹了口气,家里多舒服呀。今晚回不去,爸妈肯定着急。女朋友阿敏明天知道了还会理我吗?会的,阿敏最了解我了,会的。也许,不会了。谁愿意和一个进过监狱的人结婚呢?更何况阿敏那么正统,那么漂亮......唉,想什么都没用了,无济于事的。人在里面,没办法......唉。啪,大灯灭了,只有房里天花板上一盏灯泡昏昏地亮着。
金帛看着围着铁丝罩的灯,朦朦胧胧的。唉,他翻了个身。"老是动什么。"对面99嘟囔着用脚踢了踢金帛。金帛不敢乱动了,头枕着手,眨着眼睛想自己的心事。他一点也不困。会怎么样处置我呢?我明天讲了他们会放我吗?
"喂,104。"有人在喊他。金帛顺声一看,是朝天眼,双眼似睁非睁,眼珠还翻动着。正压低了嗓子叫自己。"嗯" "你刚才在骗我。你班长的事,你要是只是知道而不肯讲,是不会关你到这里来的。最多在派出所关你24小时,然后在你班长案子结案时给你一个处理。把你关到这里来,说明他们怀疑你也参与你班长的事了。对吗?......我是老官司了,12岁开始‘强劳'。你骗不过我的。"金帛吓了一跳"我,我,我真的没干什么。""看,你承认了。告诉我,或许我还能帮你呢......
"轻一点,讲给我听。我也很支持‘六四'的。那个时候,我还捐过钱给大学生的。我不会害你的。"
"我们班长画了一幅画到街上去贴"。
"画些什么?"
"他画了五条狗,一条身上写‘邓氏';一条写‘戈'氏;一条写‘金'氏;一
条写‘齐'氏;一条写‘卡'氏。五条狗都用绳拴着,写‘齐'氏的那条狗,头已经割下来里。边上画了一个拿刀的人,刀上还滴着血。画完了复印了二十多张。贴到外文书店,新华书店门,古籍书店口去了"。
"啊?!这是现行反革命呀!要在过去,这绝对是‘现反',要拉出去枪毙都有可能的!
"啊!
"你别胡涂。你跟承办承认自己做了什么?
"我,我没画,也没贴,我什么也没有承认。
"你算聪明,即使做了也别承认。承办问你什么?
"承办问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那是套你话,你怎么说的?
"我只说帮班长复印了一些东西......
"你承认了?
"没有,我说帮班长复印的是复习资料。
"104,你千万咬紧口子不能承认。不管你做过没做过。就是你班长承认了,咬你,你也要顶住。死活不认!知道吗?又没有人当场拿下你们。如果你班长咬你,也是两个人的事,死无对证。讲不清的。再说,凭我的预感和经验,他们对你掌握的还不多。否则,就凭你说的这点事,只有证据充分,承办员完全可以给你刑事拘留。
"什么是刑事拘留?
"刑事拘留不超过十天就要翻成逮捕的。逮捕后你官司是吃定了。懂吗?现在只是收容审查,收集材料,证据。再告诉你一遍,你班长即使咬你你也不能承认。懂吗?
"班长跟我关系很好的。
"官司单位里什么事都会有的。何况你们都是‘头官司',口子一松就有把柄出来了。
"我打算明天讲清楚了,就可以回家上课去了。这里太怕人了。我受不了的。反正是班长画的,是他和......是他贴的。
金帛差一点说漏了嘴,说是班长和他一起去贴的。
"傻瓜!你千万不能说。如果他们掌握了,你就是不说,你和你班长官司也是吃定的。反过来,要是他们不知道的,你说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班长。懂吗?反正你要记住,口子紧是没有坏处的。这里是收容审查所,最多关你两、三个月。到时候,证据不足也得放你。你口子一松,完了。定了性的铁板钉钉的完了。八年,十年都有可能的。
金帛害怕了。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可能的。因为他想起来了,要他签字的收容审查通知书上写的是"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尽管自己没有签字,自己还不是进来了?这里还会有谁来可怜你,听你说的呢?想到这些金帛反而镇定了。他庆幸自己在市局里话头调得快,只说了一半就又吞回去了。
"好话坏话都跟你讲清楚了,自己看着办吧!我不会让你吃药的。"朝天眼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金帛睡觉了。
他会不会是在套我的话?明天再汇报给管教?......反正我也没跟他讲什么,跟他讲的,承办员都应该是知道的。倒是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如果他不跟我讲这些,明天我全讲出来岂不是完了!想到这儿,金帛倒有些感谢朝天眼了。
管那么多,反正我什么也不讲了。
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尽管呵欠连天,泪水盈眶,可就是睡不着。瞪着眼睛看天花板,想家里,想女朋友阿敏;想着今天开始的监狱生活什么时候会是个头;想着这监狱的生活对于自己的一生会带来什么影响。我坐过牢了,我将来会怎么样呢?学校会开除我吗?我会堕落吗?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我,我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吗?有生以来,我受的磨难够多的了,那个时候,爸爸因为58年的"反右"风潮被判刑,以后就一直在外地,整整三十年。一年时间只有春节才回家一次。平时妈妈起早贪黑的上班,还要操持家里,所有自己从小就会做家务了。为了爸爸不受同学的嘲笑,不知和同学打了多少回架。妈妈的收入很少,姐姐也在念书。妈妈每次总是把开支安排得好好的。她总说:"我现在考虑的第一条是你们的身体,吃不上好的,也得吃饱。穿,只要 不受冻就可以了。"为了做到这一点,妈妈无非是自己省吃俭用,算计了再算计地花钱。妈妈,您为我受的苦太多了。今天还要为我的事操心、担惊受怕。妈妈呀!想着想着,金帛的眼泪出来了。他烦躁地捶了一下地板。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天花板。进都进来了,我该怎么办呢?唉!总有出去的一天,我一定要好好孝敬父母,特别是妈妈。一定!一定!金帛暗暗地发誓,我一定好好念书,谋个好工作,挣高工资,补偿妈妈过去给我的;补偿今天给妈妈带来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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