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气候向来夏无酷暑、冬无严寒,故有最适人居之美誉。不过,长达六七个月的细雨不休、难见晴日亦十分令人烦恼,一些人甚至因秋冬日照不足,饱受失眠、抑郁之苦。今年的气候更是怪异,除了比往年冬天有更多风雪、更为寒冷之外,雨季也显得格外的长。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本该多些丽日晴空,宜于人们户外踏青,赏花郊游,但却连日阴霾、雨水如注。邻居乔安娜说她五十余年来,从未见过这样不舒服的三月,害她的园艺迟迟不能展现。
与气候相合的是,今年以来,从我的亲人、朋友、同事哪里,不时传来令人不安困扰的种种消息,有伤痛、有重病、有死亡、有烦恼。老同学的儿子,因重度自闭症而休学在家。她一周之内发给我三封邮件,那语无伦次的杂乱叙述,让我看到一颗爱儿心切而又无计可施、四处求援的母亲之心。从同事的死亡、朋友的苦恼与父亲的病痛中,我深感人生的短促与无奈,平生第一次,我开始怀疑所谓的进取努力究竟有何意义、人生功名之有无又有何区别。
一连数日,我的情绪十分消沉、忧郁,每天只是机械地忙着,上课、写文章、做访谈,打电话,讲时评,每天在风中雨中驾车出门,在目的地尽可能找到离建筑物近的停车位,然后用外套的帽子遮挡着风雨,狼狈地匆匆在雨中奔跑,进得屋来,抖落一身的水,小心地将外套除下。徒然间,我意识到,五年岁月的潜移默化,我差不多算得上是温哥华的本地人了!(这里衡量外地人还是本地人的一个区别是,本地人雨天从来不用伞)。不过,这一点并未让我心情好转过来。回家后将热茶缓缓喝下,我坐在窗前,无目的地向外面的小操场眺望。
外面依旧雨雾重重,四野寂静无声。偶有回家的车辆急速地驶过,早已超过了社区限速。想来人们也象我一样,急急地从外面赶回家中,从阴冷潮湿回归温暖明亮,在亲情与美食中,补足热量与活力,然后才能有勇气再去面对明日无情的阴雨和寒气。已经下午四点了,我收回目光,准备到地下室的跑步机上稍作运动,再准备晚餐。
突然,操场一下子出现了许多人,是许多的小孩。操场边上的停车场也陆续来了一辆接一辆的车。一群穿着棒球服的儿童,在父母带领下,分成两队,开始了他们的训练或是比赛!此时的雨量依然很大,操场的草坪上积水已经很深。这些孩子看上去很小,也就是八九岁至十一二岁的样子吧,他们就这样在雨水中开始了欢快的运动。四周站立的家长们没带雨具,一些人用风帽遮头,一些人则与孩子们一样,全身淋着雨,很快变得透湿。
于是,我看到了阴霾雨季中最激动人心的情景:天地一片灰暗、雨水下个不停,湿滑的绿地上奔跑着色彩缤纷的一群小精灵,红色、蓝色、黄色、黑色交织的一团团色彩在草地上跳跃,跌倒了再爬起来,不时用手抹掉脸上挡住视线的雨水,冲前突后,掀起一阵阵欢快的高潮。孩子们似乎已习惯于雨天的搏击,雨中的他们,很快全身湿透,与四周的景像合为一体,仿佛与生俱来就与自然不可分离,如此坦然地接受晴天、阴天、雨天、雪天、风天、雾天所赋予的一切。
我被这幅情景打动了。是的,孩子们不能选择气候,不能按主观意愿要它怎样就怎样,该来的都会来,天气不会在乎孩子们的喜欢与不喜欢,但这不意味着孩子们的情绪也要由它来摆布,他们用自己的同样不在乎战胜了天气,赢回了谁也夺不走的快乐。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生老病死、顺境逆境,人人都要经历。死亡、病痛、不顺心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命运之神似乎高高在上,掌控众生,予取予求,但我们所能操控的心境,无论快乐还是忧郁,却完全是自己给的,并不外求于天,并不屈服于地。
那雨季中的亮色已被我收存,我将之讲述给我的同学、我的朋友和我的亲人,并谢谢那天在草地上奔跑的小精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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