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月中下旬, 北京的冬天早过了, 号里却依旧阴冷。三、四十号人关在约三十多平米的监室里,大家却觉得一点热气都没有。一方面也许有心理作用,这里的有的犯人是注定要被毙掉的,谁也不知道死期什么时候到,混一天算一天,大白天这里都鬼气森森;另一方面呢,这里也确实是冷。
我在这号子里的全部“家当”是一条破被子和褥子,比毛巾毯厚不了多少。北京市公安局国保总队抓捕我的时候,抢走了我随身的四千元人民币(折合约500美元), 然后把这套被褥和我一起扔进了北京市第一看守所。晚上和着它们在那冰凉的地上躺上一会儿,感到那凉意能侵到骨子里。时间长了,白天全身都会隐隐作痛。要是天稍下点雨,那更是凉透心。但有经验的犯人却盼望着天不要暖和起来,因为这里面热比冷的滋味难受多了。
号里“老大”的脸阴阴的,烦燥不安。谁也不敢弄出一点声音。大家知道每逢这时就要有人倒霉了,没人想当冤大头。记得有一次, 有一个偷了十几辆机动车的壮小子被关了进来。可能认为自已在“道”上也是个人物,一不小心惹“老大”看不顺眼了。号里的“老三”, 足有二百四、五十斤重,当即把他拧到角落里,噼噼啪啪一阵猛搧。一边搧一边骂:“X你妈,这里是哪儿,你知道吗,这是‘七处’(即北京公安局预审处,下辖北京市第一看守所,专押大案要案人犯)。杀了仨的,还在一边儿飞着呢(屁股朝天,头朝下,背贴墙)!!……”。连打带唬,那小子痛哭流涕,急忙向“老大”认错悔过。在北京的黑道上,谁要曾关过七处,便有了炫耀的资本。
“老大”烦躁时, 就想抽烟。一有烟抽,就会笑逐颜开,哪怕是抽上一口烟头(号里称“烟屁”、“蚂蚱”),也会美滋滋的。号里的空气象凝固了似的。谁能搞到烟呢?
拍“蚂蚱”
北京市所有的看守所里是名面儿上禁止抽烟的。但在道上混的犯人如果抽不上烟就成了“鼠辈”。于是牢头狱霸们常高价向看守警察偷偷买烟。二十支一包的烟在这里可卖上500元至1000元人民币(折合60至120美元)。要是赶上五一、十一,过年等日子,看守所管理会很严,往往外面的武警会进来搜监,他们不属于公安系统。查出违禁品,看守们也不好交待。所以逢这段时间,他们很少给犯人烟。被警察们拉出去提审的犯人,就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拍蚂蚱”。
“拍蚂蚱”这个词太形象了。犯人在被押送去提审过程中,只能低着头,绝对不许乱动。这也难不倒这帮人。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看见烟头便踩上去,再轻轻的提起。有“功夫”的老犯人出去一趟,鞋底能粘上好几个烟头。那段时间,号里那些大案要案基本上已审结了。很少有人被拉出去提审。倒是我自打被关了进来,国保总队的预审们对我一日数提,用完了三、四张提票,刑讯逼供次数比死刑犯们还多。可我却从没给号里的“老大”拍过“蚂蚱”。没少因此而挨整。出去提审,被警察整,回来又因没有“蚂蚱”被号里犯人整。
说到这儿,须向各位看官解释,本人一不是江湖老大,二不是黑道毒枭。只因和一大批高级知识分子一起揭露了中共对法轮功学员惨绝人寰的迫害。所以被中共党魁江泽民、罗干恨之入骨,成为“钦犯”。
提审
铛锒锒…。监室外面的第一道大铁门又响了,号里的犯人们一颤,门多开一次,可能他们有人就要离死近一分。“王斌!”看守一声大喝。犯人们松了口气。其实我早已作好准备,知道十有八九是提审我的。
国保大队提审我都必须通过看守所的看守来回押送。经常性的夜里或凌晨提审,使得看守们一肚子怨气,因为这样他们没法睡觉了。于是他们开始和国保大队的预审们嚷嚷。一次两个看守三更半夜打着哈欠押着我去提审,一个看守高声唱到:世界上什么人最坏?另一个看守回应:预审最坏!还有一次,一名看守怒气冲冲对我说:“告诉你们预审,有什么事白天再审!还让人睡不睡了!!!”
预审们无非是知道我发表了一些反迫害的言论,认识一些人而已,再审我哪里能审出什么东西来。招数都用尽了,到后来也只好每天耗时间,侃上了。
“你们这帮人,共产党把你们培养成才,你们却唱反调,共产党能放过你们吗?!”
“没有共产党我同样成才,知识会更丰富。你想,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必须花大量的时间死记硬背共产党的各种政治,经济理论。这种课年年有,御用文人们编造出的理论也是年年变。政治课考试不及格,肯定升不了学。这样的洗脑课,学了有啥用?共产党强制我们学了十几、二十年,浪费了我们多少青春?有这时间我们可以学习多少有用的知识?唉,我问问你,你也是过来人,你跟我讲讲你从小上共产党的政治、经济、历史课,你都学到些啥?”
预审无语。一看就没好好学,八成是考试经常作弊, 蒙混过关。
“说!为什么里通外国?!”
“我怎么里通外国了?我是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宪法赋予了我最基本的权利。你桌上有以前我写给全国人大,全国政协,朱镕基总理的上访信,结果后来给我带来的是什么?被剥夺了正常学习、生活、工作权。我们一切努力都用尽了,上访信可以用麻袋装。共产党名义上允许公民有言论自由,实际连人民正常渠道反映心声也不敢面对,反而拼命镇压。在这种情况下,我一介书生能做什么?当然只有借助互联网把这种谎言掩盖压下的罪恶昭示天下。”
预审又无话可说了。
预审:你长了宋祖英的屁股吗?
“你是湘西人?”一名年青一点的预审不怀好意的笑道。“湘西山美水美,人也很漂亮啊。”
湘西这些年因凤凰古城,张家界山水名闻天下,历史也出了不少名人,近代又有大文学家沈从文,大画家黄永玉等。红遍大陆的民歌手宋祖英也是湘西人。她好唱歌颂中共统治下“形势一片大好”的歌曲,深得江泽民青睐。前些年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宋祖英的歌总是被中央电视台放在第一个,无人敢与之争锋。江泽民此偏好国人尽知。预审之意,我心领神会,立即不失时机说到:“是啊,宋祖英是我们老乡。她可是江总书记的最爱哦。”
屋里的预审们对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名预审一边笑一边说:“你现在是江主席的最恨!谁叫你替法轮功鸣不平。反映心声?也不看看自已是谁,那是你反映的吗?博士有什么了不起。你要是宋祖英倒是可以找江总书记反映反映。可你长了那个屁股吗?没长那个屁股敢去蹭江总书记的脸?!”屋里又是哄堂大笑。在中国大陆只要不是公开场合,谁都敢讽刺江泽民,拿它来开涮,警察们也不例外。
满堂大笑之后,人与人之间距离倒是拉近了。预审也是人,也有良知未泯的一面。心里也似乎感到这是一场冤狱: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的错就在于没能长出宋祖英的屁股来。
别的预审都离开了以后,一名预审开始问我在号里生活的情况。我说了我不帮号里“老大”拍“蚂蚱”而受欺负的事。预审犹豫了一会,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来三根丢给我,说了声:藏好了,带回去时别让看守们发现了。我想了想,把那三根烟藏到臭袜子里,预审很满意。提审完毕,看守们把我押回了号。一进号,“老大”用眼瞪着我,别的犯人也虎视眈眈的看着。我说:我没“蚂蚱”。接着从那没洗过的臭鞋和臭袜子里掏出三根烟给“老大”。“老大”一阵狂喜,乐得嘴都合不拢,简直快把我当成了亲爹。他把这些烟,全拆成了烟丝,来瘾时,他再用纸片卷一点抽。够他维持一阵子了。连着好几天,号里的犯人把我捧上了天。我可以在号里自由活动活动,可以用拿那副用窝窝头捏成的围棋子和“老大”下下棋。连我被允许用凉水洗洗身子时,还有犯人要凑上来帮我搓背,我连忙婉言谢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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