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党的机关北京市委,右派反而划得少一些。市委宣传部只划了一个钟鸿,还实在是七拼八凑硬凑上的。这个钟鸿曾在我兼任市文委副书记时帮助我做过工作,所以常来我家,和杨述也熟,是一个温柔沉静的女子,黎锦熙先生的女儿。她文笔很好,我从来就没听到她发表过什么言论。那几天划右派的时候,我只见杨述天天往外单位跑,去开会、比较、定案。到最后,几位管机关支部的来找他汇报本部门要划的人,只听杨述说:“这样,不够吧?”另一个说:“唉,这也算可以了。再没有别人言论比她更重的了。”
原来,他们是因为一个单位如果一个不划,实难交代,是因为再找不着别人了,就这么“矬子里选将军”。我知道杨述确实不想划她,而又不能不划她,对这点我能理解。但我同时又看见他参加高校党委有关划右派的争论,一派主张多划学生少划教授,另一派主张多划教授少划学生,杨述是属于后一派的。他说:“年轻人犯错误该保护”,这就算当时态度不错的了。他说:“傅鹰那样老骂街的都不划,还划学生?应当划傅鹰。”但是,他完全想不到,所有这些人,老的、少的,都不应该划,他们都不是敌人,都没有反社会主义。这时候,他任部长既久,已经变成以上级的思想为思想了,自己的一切思想只能在这个圈子里转,不能越雷池一步。他已经和绥德时代不同了,我们两个常常谈不到一起了。
这次反右派运动最后波及面到了推翻历年“统战”政策,乱打乱斗,很像“文化大革命”的预演。把台盟的主席谢雪红(实为台湾左派领袖)、云南起义的首领龙云、民盟的章乃器、罗隆基以及自己的老党员柳湜、王翰、沙文汉……全划上了。又是中央比地方更厉害,我看北京市委就比中央还好些。如果因建筑学思想不“正统”而屡遭批判的梁思成在中央,那早就把他划上了。但北京市委彭真为了他,多次召集会议研究,明确方针保护他过关。所以,我觉得有些民主党派人士讲:“大和尚的经是好的,被小和尚念歪了。”实非探本之论。有的小和尚越念越歪,有的小和尚还念得比原经好一点。
更重要的是,当年经手划右派的人谁都以为这又是一场运动,和过去“三反五反”之类差不多,过一段时间就会过去的,划上一个人,委屈他一下,以后就没事了。谁能料想就是这样裁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而社会风气和干部作风呢?从这时候起唯唯诺诺、明哲保身、落井下石、损人利己等等极坏的作风开始风行。有这些坏作风的人,不但不受批斗,甚至还受表扬、受重用。骨鲠敢言之士全成了右派,这怎么能不发生后来的“文化大革命”!
我亲眼看见,一个人(姑隐其名)和别人一起负责编辑一个刊物,两个人是好朋友。一切定稿都是两人一起干的,另外那人写的文章发表以前都交这位看过。但当反右风潮一来,这个人竟出来揭发他的朋友,说那人如何如何写右派观点的文章,如何如何把别人的文章改得越右越好……于是,他的朋友划成了右派,而他,却从此青云得路,提升上去。还有一个人(也姑隐其名),平时在编辑部里显得颇为正直,发起议论来滔滔不绝,自命敢言。同事中有一个,这时正与“丁陈集团”沾了点边,怕出问题,十分苦闷。他们住同一宿舍。有一天这位同事顺便请这位“正直分子”小酌,和他谈心。而他竟在几天后,在编辑部开全体会时,把这位同事请他吃饭、“阴谋拉拢”的罪行揭发出来。他后来果然当了下放小组长,又在农村里见到那位已经划成右派的同事,把他是右派分子的秘密向农民宣布,根据就是那人在农村里吃了较好的咸菜,是不肯改造!这样的人,后来却越爬越高,而且不断造谣打击和他地位相同而行将提拔的人。
这类事情,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成百倍成千倍地翻版。我看起源实出于反右。正气下降,邪气上升。我自己明白,在我最困难的那一段,如果我把一切问题都推到黄秋耘同志身上,如上述某某人之所为,那我是可以被从轻发落的。但是,我心里的痛苦会达到最深度。我从少年起立志参加革命,立志变革旧世界,难道是为了这个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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