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起因于“四人帮”粉碎后,中国文联第三届全委会第三次扩大会议近代组的一次分组会。这次会议参加者中有欧阳山、林淡秋诸位前辈。会议主持者是孟繁和、王宝生两同志。就在这次分组会上,前辈李初梨说:“鲁迅算什么!郭沫若提出革命文学的时候,他还在喊虚无主义呢!”还说:“许广平不是什么因鲁迅书信被拿走气死的,而是因为她与王关戚关系密切,王关戚一揪出来,就吓死了。”
对于父亲鲁迅的评价,各人看法不同,这原是正常的。但是对于母亲的无端指斥,我觉得这位前辈不仅太伤人,失之于厚道,简直是在信口污蔑人。关于母亲亡故的原因,我将在后文述及。这里先说明几点情况。
江青召见许广平
不错,母亲早就认识戚本禹。那是1962年初,她收到戚寄自中南海秘书室的一封私人信件,大意是他读了母亲的《鲁迅回忆录》,有一些感想,打算写一篇《鲁迅与群众》的文章,因为“毛主席说过,鲁迅是最平等待人的”。为此希望母亲提供一些材料,“我想拜访您一次,请您给我一些指示”。母亲对人一向是热情的,她答应与之交谈。戚来访的那天,我正在广播事业局上班。但事后知道,他就有关鲁迅研究提了几个问题,母亲一一作了答复,仅此而已。就这样,她与戚本禹算是认识了。戚的这封信至今还留存着,很简短,日期是1月14日。此后便再没有什么联系。
直到1966年5月下旬,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正休息在家,戚本禹忽然打来电话,说有要事来面谈。来到我家后,他只简单地传递一个讯息:江青要母亲立即到上海去。至于去上海干什么,他没有明说,只讲“到了那里就会知道”。并说此去逗留的日子不会长。他知道母亲有心脏病,让我陪侍同去,以便有个照应。我插问一句:如何请假,向哪一级请假?他回答说,请假的事,我们会替你办的。他回去不久,便送来两张当日上午的飞机票,我们就立即动身出发。
从上海机场出来,便有上海市委交际处的人来接,汽车一路开到了锦江饭店。房间似乎早就定妥,是远离旅客的第10层。客房为单间,放有两架单人床。接待的干部交待:不要下楼、外出、打电话。吃饭自会有人按时送到房间来,每餐都在房间里吃。临走留下一个电话号码,说有事可以打电话给他。
打从接到通知,我们母子俩就一直处在满心狐疑之中,因此到了饭店,母亲就和我猜测,到底召我们来做什么?为什么那么急迫?又弄得如此神秘兮兮的,竟连房门都不让我们迈出一步?好不容易忐忑不安地挨到傍晚,那人来通知,让我们到楼下的锦江小礼堂去。他把我们领入落座后,便即告退,这时忽见这空旷的窗帘密封着的大房间里端坐着一个人,她就是江青。
江青开口先道了辛苦,随后突然问我母亲:你要不要给鲁迅伸冤?我听后吃了一惊,并从母亲表情中看到,她也对这句话大为震惊。江青接着说:你们把笔收起来,不要记录,这次请你来,是让你把三十年代的冤屈吐一吐。本来想想算了,由你去了(我当时想,这大概是你们虽然无可救药,但是还给个机会之意吧--海婴注)。你回房间去好好想一想,不要害怕,有什么冤屈都写下来。什么时候写好,交给工作人员。接着笼统地讲了几句形势。还说我们这次被召来上海,中央是知道的。我们一头雾水,丝毫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里又紧张,也不敢提问什么。末了她说,今天就谈到这里。你不要出这个楼,不要找这里的朋友,外边不安全,也不要向外打电话,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交待过这几句,便起身送我们走了。
母亲和我恍恍惚惚地返回房间,晚餐送来了,但我们自始至终不知在吃些什么。饭后,母亲跟我说:父亲在三十年代是有气的,这些都在他的文章里表达出来了。他的病和死,我们是有疑问的,连叔父周建人一直也在怀疑。只是讲到“冤屈”这层意思却又从何而来?不知道江青所说的“冤屈”究竟指的是什么?又是怎样程度的冤屈?真是难以捉摸!这天晚上,我见母亲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有睡好,想必是整夜在搜索枯肠吧。我理解母亲的苦衷,虽然她内心不愿意,但是既已应召而来,看来不交出点什么,是断乎过不了关的。
第二天上午,工作人员送来四份中央文件,说是只准看不许摘抄。文件之中记得有:《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和《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5·16”通知),母亲和我急匆匆地读了一遍,除了觉得江青所讲的形势原来都是文件里的内容,还仍然如在云雾里弄不清底细。只觉得这是毛主席的号召,要紧学紧跟。但这些都不及细细捉摸,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忆和写出材料来交卷。母亲经过一天苦苦思索,叫我铺开纸,由她口述我记录,就这样边忆边写边擦汗,搞了一天。到晚上,母亲疲惫地擦拭着额上的虚汗,表示再也挖不出什么“冤屈”来了。我又不能帮她什么,只能暂停休息。随后,母亲将我记录的稿子拿去修改,直到深夜才完成。次日由我誊抄,成稿10页。材料前附了半页给江青的信(短信括号里的字是我添加的,得到母亲的认可):“感谢您借给我阅读的(四份重要)文件,现在看完了(懂得不少事,真觉得必须把社会主义文化革命进行到底!),特此奉还。这几天有关三十年代的前后回忆了一番,搜索枯肠,只记得了这么一些(没保留写下),不知能供您参考与否?若有不妥处,希望把意见指出,以便修改。”
母亲把这份材料封好交给工作人员,同时向他提出要上街走走。离锦江饭店仅几百米的霞飞坊,是我们曾经住过十几年的地方,而且至今我妻子的父母兄妹仍旧住在那里,怎能到了上海而不去看望呢!说到不安全,我们想不通会发生什么事。中午有了回音,只允许到友谊商店去购物。无奈,我们在一位交际处管接待的女同志陪伴下,也可以说监视下在友谊商店二楼逛了一圈。里边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外宾”在购物。这大概就是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吧。母亲买了一块广东香云纱衣料,我给妻子挑了一件雨衣,不敢多逛,便匆匆打道回旅馆。
隔了一天,又通知见“首长”。仍是这个地方、这个阵势,边上仍然没有旁人,空空荡荡,只有江青在座,她开门见山讲:“材料看了,时间嘛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也许你知道得不多。那你马上就回去吧!我叫人去买飞机票。这次来上海不要告诉别人。”
对成仿吾谈话的看法
在这风平浪静的1966年5月,我们母子和全国人民一样,在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预感的情况下,急匆匆而神秘兮兮地去了一趟上海,领受这样一个特殊的任务。对于母亲奉命写的这份材料,我一字不漏地予以公布,此中的是非曲直,我不想多说什么,相信读者会有自己的结论。而对于我来说,重读旧文,感慨万千,不禁又忆起当年母亲苦思冥想时的烦难和无奈。
从这次神秘的上海之行后,我发现母亲有些变了。在去之前,她似乎也感觉到政治形势逐渐变得不可捉摸,却又什么都不知道。她虽是党员,又有人大常委、中国妇联副主席、民主促进会副主席等显赫头衔,但能让她接触的中央文件却不多,平时只能通过报纸和大参考来了解形势,有时还靠“马路新闻”来补充。她内心只有一条:虽然自己年老多病,仍要“活到老学到老”,要时时事事紧跟党中央毛主席。因此,尽管那时她的心脏病已很严重,但只要心率稍稍正常,心绞痛和缓,便要拿起报纸来看,重要的段落还要亲自加以抄录。她常常独自默默地在想着什么,说话似乎也少了。另外,也许出于一种特殊的心理,她还重抄了《风子是我的爱》等两三篇文章(直到她去世前的1968年1月21日,母亲才向我们透露,这篇《风子是我的爱》,是她向父亲的定情之作,她解释说:风就是快、迅,指的就是父亲鲁迅--海婴注)。
同年7月初,有一天全国妇联接待室来电话说,山东大学四年级的学生王永升等几人,要求面见母亲,了解她对成仿吾的看法。他们提了这样两个问题:一、对成仿吾的看法,你在《鲁迅回忆录》里和现在有性质的不同,为什么?二、1958年你与成仿吾的谈话内容。
事情的起因是1959年苏联汉学家彼德罗夫访问山东大学时,有一份成仿吾校长的讲话记录稿。当时彼德罗夫问他:革命文学争论时期,杜荃(即李初梨--海婴注)等人为什么要猛烈批评鲁迅?成仿吾回答说:鲁迅是老一辈,创造社是后一辈,彼此有些矛盾。我们对鲁迅不满意是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我们皆抛离广东,而鲁迅却前往广东,他是被朱家骅利用,做了广东大学的教务长,这是他落后处。直到他后来发觉,才回上海。太阳社“左”得厉害,创造社态度比较中间,李初梨批评鲁迅针对的仅是鲁迅留在广州这件事。
“当时与鲁迅进行理论斗争是有的,但与鲁迅对立的是太阳社,鲁迅把我们和太阳社混为一起了。一九三一年鲁迅说我们是流氓(我们皆已入党),这是错误的。但从那以后,鲁迅转变了,对我们很好了,一九三一年底,我从苏区(湖北打游击)到上海找党中央,鲁迅帮助我们找到党中央,见面很高兴。去年我见许广平,向她感谢鲁迅的帮助,许广平说:‘鲁迅的错误很多’。”
对于成仿吾的这次谈话,尤其是向外国人士这样讲,引起了学生的疑惑,为此,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澄清。
对于这种事关历史真实和父亲名誉的大事,母亲理所当然有权予以说明。
她的答复是:“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七日鲁迅从厦门写信给我(当时我在广州)说:其实,我还有一点野心,也想到广州后,对于‘绅士’们仍然加以打击,至多无非不能回北京去;第二是与创造社联合起来,造成一条联合战线,更向旧的社会进攻。当时,鲁迅因为‘三·一八’运动,被北洋军阀追捕,离开北京不久,他急于寻找战机,联合战友,才想到广州去参加战斗。因此一九二七年一月,鲁迅从厦门到广州,任猩酱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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