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人民日報》總編輯、社長胡績偉先生9月16日在京病逝*
9月16日原中國《人民日報》總編輯、社長胡績偉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6歲。胡績偉先生1983年9月因在「清除精神污染」運動中被整肅,辭去《人民日報》社長職務,轉任全國人大常委會教科文衛委員會副主任委員。1989年「六四」後,被撤銷一切職務, 「留黨察看」 連續六年。
*姚監復:見胡績偉最後一面,囑轉告高瑜「給十八大寫文章,要求平反‘六四’」*
胡績偉先生逝世前五天,他的好友、原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研究員姚監復先生曾前去醫院看望,胡績偉先生在病危中留下囑託。
我請姚監復先生講講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情況。
姚監復:「最後一次見他是9月11日下午,醫生決定把他從北京醫院六層的普通病房搬到心臟科的重病監護室,這時家屬和醫生護士不希望我再去打擾他。
他在床上看見我來了,希望跟我講講話,我做的第一個事就是把鮑彤簽了字的《鮑彤文集》給他看。」
鮑彤先生是原中共中央委員、政治改革研究室主任,趙紫陽的政治秘書。
姚監復:「因為他前一段在雜誌《爭鳴》上看見了《鮑彤文集》出版,他就問我‘能不能問鮑彤要這本書?’我就跟鮑彤說了。等鮑彤有了書以後,7日給我後,我11日就去給他。他看後笑了‘謝謝!’然後我就把這書交給他女婿保管。
這時候醫生和家屬都說‘胡老不要講話’,因為他處於病危狀態,隨時可能心臟都會出問題。這時候他把我拉過去,招手叫我到他跟前,別人都說‘不要講話’,他說‘我還要說一句’,就說‘姚監復,你告訴高瑜,叫她寫文章給十八大,要十八大為六四平反’。
這時候就換床,要推著這床出去到八層樓,我就跟著他們一起到重病監護室把他放好以後,我說‘我要走了’,他又說了一遍‘你告訴高瑜,叫她寫文章給十八大,為六四平反’。這是我在場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他心裏想的還是為‘六四’平反,還是想的那些‘六四’的死難者和受難者。」
*姚監復:家人設靈堂,親友弔唁。胡績偉遺囑不作告別儀式、不開追悼會*
姚監復:「胡績偉先生的家屬告訴我,他自己有準備,不開任何追悼會、告別儀式。我希望說,我們能不能有幾個人……告訴我們時間,我們去看最後一眼,家裡人說‘只有家屬去,老人家決定了的’。」
主持人:「他家中弔唁的情況您知道嗎?」
姚監復:「我是9月18日和20日兩次去靈堂向胡老致敬。我看見在胡績偉微笑的遺像前,放著他們家裡人送的花圈。女兒胡飛飛(胡雪滔)和女婿代全家的、胡績偉夫人狄沙送的,希望老人安息。
旁邊有於光遠送的一個大花圈,另外徐良英、林京躍、王德祿、程宏、還有我送的花圈,我們覺得他是推進胡趙改革、爭取自由民主的一個鬥士。胡德平、胡德華、王雁南……他們胡趙的第二代也來了。
打電話的除了《人民日報》的和胡績偉其他的親友以外,還有嚴明復、胡啟立電話弔唁。《人民日報》的同仁送了很多花圈,來探望的也多。《炎黃春秋》雜誌社和社長送了兩個大花圈,杜導正原老社長和夫人送了花圈……我看到擺了不少白色菊花為主的大花圈。中間有胡老的大照片,微笑地看著大家,我們去的人都三鞠躬。
雖然沒有公布這個信息,只有《人民日報》離退休辦公室發了一個簡單的訃告,也沒有公布他的生平。」
*姚監復:胡績偉晚年思想升華,著述在港出版,遺憾不能在中國大陸公開發行*
姚監復:「胡老後來的夫人狄沙(原來《大百科全書.音樂卷》編輯)幫他編了十幾本書書,做了很重要的工作,把胡老這幾年寫的書編輯出版了,在香港出的。
我做了一點事就是這五、六年幫他整理了一下他坐在輪椅上或沙發上口述、我寫出來以後他改,有的改了五稿,第五稿跟第一稿完全不一樣了,最後由鮑樸的新世紀出版社出了一本《胡趙新政啟示錄——並對‘新民主主義’進行剖析》,這本書等於把他最後的思想……包括升華的思想,對新民主主義的肯定、不足和批判,最後提出‘要廢除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一個黨軍的法西斯獨裁政治。最後,馬克思恩格斯對時代判斷錯了,不應該是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的時代,而應該是資產階級民主主義革命時代,不應該消滅資本家、資產階級、私有財產、私有制。他的思想的變化和結論寫在這本書上,能在生前出版,2012年1月出版,我覺得他心裏是比較高興的。當然這本書被有關部門認為是‘非法出版物’,不能在中國大陸公開發行是很遺憾,他也覺得很遺憾。」
*胡績偉在「心靈之旅」受訪回放:憶「清污」中、「六四」後受批判*
胡績偉先生十年前曾經在「心靈之旅」節目中接受採訪,憶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和1989年「六四」後受到批判。
請聽胡績偉先生的一段談話錄音——
胡績偉:「‘清除精神污染’搞了28天,胡耀邦(等)幾個人、萬里他們出來,最後 把‘清除精神污染’制止了。可是到了‘六四’的時候,因為我同情學生,他們就說我是‘支持學生暴亂’,那麼這樣一來,就把我同王若水(原《人民日報》副總編)在《人民日報》展開一個大的批判運動。」
*高瑜:我理解胡績偉先生遺願——為「八九民運」平反,譴責「六四屠殺」*
胡績偉先生在生命的最後時日、在醫生禁止講話的情況下,請姚監復先生轉告高瑜女士「寫‘十八大’的時候,要提出為‘六四’平反」。我採訪了現在在北京的原《經濟學週報》副總編、資深記者高瑜女士。
高瑜:「胡績偉先生去世。因為我到韓國……他這次住院,最後了,醫生不讓講話,他還說‘轉告高瑜’,說讓我向十八大呼籲,就是要為‘六四’平反。老先生最後是用了大家習以為常的這種(說法)‘平反’,我認為他的意思呢,應該是這樣理解——為‘八九民運’平反,要譴責‘六四屠殺’。」
*高瑜:9月20日去胡績偉家靈堂弔唁,帶去鮑彤手書輓聯*
9月20日下午,高瑜女士到胡績偉先生家中靈堂弔唁。
高瑜:「我們今天約的下午三點半到胡老家。中午我們是和鮑彤先生餐聚。鮑先生只能夠出來吃飯,你要說我們來開研討會什麼,都不允許。」
鮑彤先生親筆書寫一幅輓聯——「哲人其萎,績偉先生千古,鮑彤敬挽」。鮑彤先生將輓聯交朋友轉送胡績偉先生家中靈堂表達哀悼。
高瑜女士給我發來了照片。
高瑜:「你看鮑彤那字多漂亮,看他對胡績偉的悼念,寫的輓聯。我們就給他帶去了,飛飛(胡績偉先生的女兒)他們特別高興。可是(官方)已經跟鮑彤打招呼了,說‘你們希望到什麼地方去旅遊?’要給‘出北京’了,他就準備走了。」
*鄭仲兵:悼念胡績偉,黨不要你,恰是你的光榮、正確、偉大。因為你是屬於人民的*
主持人:「能不能請您講講當天到胡績偉家中靈堂弔唁的情況?」
高瑜:「我們去的時候,屋裡擺滿鮮花,而且幾大本的‘簽名簿’,我看有五、六本,好像都滿了。我們的花籃就挨著趙紫陽的女兒王雁南和她的丈夫王志華的一個花籃。白顏色挽帶的是胡耀邦家的。最上邊,就是胡老的像下邊有三個……最邊上是一幅手寫的悼詞;中間是馮媛……就是王若水的遺孀,她在廈門大學教書,寄來的悼念紀念卡;最右邊是吳國光夫婦寄來的悼念卡片。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樸素的靈堂。就是一些花圈,有些輓聯貼到牆上了,今天我們帶去鮑彤寫的輓聯,旁邊是鄭仲兵的,就是我給你寄過去的文字。」
鄭仲兵先生寫的是:悼念胡績偉,黨不要你,恰是你的光榮、正確、偉大。因為你是屬於人民的。三十年前,你就提出:人民高於黨,人民性高於黨性,《人民日報》要代表人民對黨進行輿論監督;你攜秦川、王若水真的把這個黨報辦成了人民的報紙。你是人民日報第一人!你活了九十六歲,你還將世代活在中國人民心中!學生鄭仲兵2012年9月17日。」
還有一個是李洪林夫婦的,都是改革派的知識份子,而且寫的都非常感人。」
*高瑜:家人表示,胡績偉遺骨不進「八寶山革命公墓」*
高瑜:「我再跟你講一個很重要的,就是我今天上不去網,不然我就寫一條推特:今天去的代表官方的中宣部副部長蔡名照,在《人民日報》副社長吳恆權陪同下到胡績偉家弔唁,說‘八寶山給胡老留著一個位置’,但是胡績偉的家人他的親生骨肉飛飛(女兒胡雪滔)夫婦回答‘不!’就是‘不進八寶山’。我就想發這樣一條推。」
*高瑜:,共產黨這麼改造人洗腦,但共產黨裡有一個胡績偉,說明你們是失敗的*
高瑜:「胡績偉的思想觀念這五年發生了非常大的飛躍,從一個追求自由民主的共產黨人的思想,完全變成一個追求憲政民主的、接受普世價值憲政理念的老知識份子。他有了這種變化,我要說,我更看到人性是不可泯滅的,你共產黨這麼樣的改造人、洗腦,但是共產黨裡面有一個胡績偉,說明你們是失敗的。」
*宋永毅:胡績偉先生生前最後一篇三千多字的文章——為我們的資料庫作序*
聽到胡績偉先生逝世的消息,美國加州州立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中國當代史研究專家宋永毅先生說:「我覺得有很多話要說。那麼,人家要覺得奇怪了‘你又沒跟他見過面’,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有他生前寫的最後一篇文章。這是今年4月為我們寫的很長的一篇文章,為我們即將出版的《中國「大躍進」、「大飢荒」資料庫》所作的三千多字的序文。你想想看,以他96歲的高齡寫三千多字,這已經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我先講一點背景。我們有一個大的資料庫計畫,就是中國當代政治運動史資料庫、實際整個上是從1949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毛澤東時代的。已經出版有《「文革」資料庫》、《「反右」資料庫》。第三個是《中國「大躍進」、「大飢荒」資料庫》。
為前面兩個資料庫作序的一是余英時教授,第二個是李銳,李銳老,這次我們就考慮,覺得那些黨內寶貴的‘九十(歲)老人’,希望他們能在仙逝之前也給我們留下些文字。
當時我就考慮到請胡績偉先生。我跟他沒有見過面,但是我通過朋友向他提出。他住在醫院裡,但是他立刻欣然答應。他說,我們所作的這個工作他也知道,是非常有意義的,是極其有利於人民和歷史的浩大工程。所以他說,這個對當代及後人深入研究中華人民共和國史、中國共產黨史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因為以史為鑒才能避免重蹈覆轍。」
*宋永毅:德高望重的胡績偉先生的道德文章*
宋永毅:「他總共寫了三稿,最後一稿寫好後,他又專門託人到美國來打電話,告訴我,他不希望把他的序立刻送出去發表。他講了個理由我很感動。他說,這個序應當和我寫的關於這個資料庫的‘前言’一起發表。他說‘因為這個資料庫是你們這些海外華人學者的心血之作,所以我不能搶了你們的風光’。
實際上,就他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給我們寫序,是增加了我們的風光。但是你看,他考慮的很仔細。他不僅是文章寫得嚴謹仔細,他發表這樣一篇序,他都很仔細地從我們這個角度來考慮問題,這個使我特別感動。
現在很少有這樣的道德文章了。文章有的人可以做得好,但道德有的人是不行的。」
*吳國光:悲痛。我與太太同去看望胡績偉先生的心願未能實現,成遺憾*
聽到胡績偉先生逝世的消息,原《人民日報》評論部主任編輯、現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教授吳國光先生表達他的心情。
吳國光:「當然是很悲痛,也很遺憾。我本來是想前兩年回北京的話,找個機會去看看他。但是因為……你知道我的太太廖曉英也是他的學生,我就想一起去看。廖曉英不是經常有機會回中國去,所以我想等我們一起回去的時候帶孩子去看他老人家,這個機會就一直沒有找到。他雖然是96歲的高齡,這幾年感覺他的身體好像雖然有些毛病,但是還滿有精神,挺好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走了。」
主持人:「您的太太是胡績偉先生名下的研究生……」
吳國光:「我也代她表達對老人家的這種思念和悼念吧。」
*吳國光:胡績偉先生提出「人民性高於黨性」和「新聞立法」非常值得歷史記載*
吳國光:「胡績偉先生這樣一個官方人物的身份來講,我覺得他有兩個事情是非常值得歷史記載。
一個就是他提出‘人民性高於黨性’,這個當然還是戴著鎖鏈跳舞了,在中國共產黨這樣一個新聞媒體往往是強調黨性的,什麼都要遵從黨的意志;那《人民日報》呢,它又宣稱是人民的,至少有‘人民’那麼兩個字。中國共產黨也宣稱它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它也不能不提出‘人民性’這個東西。從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建立了一套控制新聞的模式之後,黨性和人民性之間的矛盾就成為一個主導中國新聞界的非常重大的線索。
胡績偉先生在經過文革的磨難和反思之後,他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就提出‘人民性是高於黨性的’。這實際上是在‘黨性、人民性’這個框架裡,對黨性是一個顛覆性的挑戰。他對中國媒體、中國新聞理論的貢獻,這個當時在現實中來說也讓我們感覺很振奮,從理論上來說,也是一個突破性發展。
第二點就是他在離開《人民日報》之後,到全國人大常委會去,他就開始思考新聞立法的問題。在1989以前當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所長的孫旭培先生,他的碩士論文就是寫新聞自由的。我想,他那篇論文應該是1949年之後中國的第一篇系統地討論新聞自由的論文。這個意義上我想,即使胡績偉不是他名義上的導師的話,如果說是他精神上的某種導師,我想孫旭培先生應該會承認的。
胡績偉先生致力於用法律的形式來保障新聞自由,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提出了中國的新聞立法這樣一個項目。
當然這個項目歷經三十多年,沒有任何進展,也沒有任何成功。現在有很多人也反省說,在當前這個法律的框架、政治現實下,即使有了新聞立法,恐怕也是約束新聞界,而不是賦予新聞界更多的權利。胡績偉先生在推動新聞立法這點上,也是有歷史性貢獻、值得記入歷史的。」
*吳國光:胡績偉先生1989年要求「人大」行使權力制約政府施政,是生命亮點*
吳國光:「胡績偉先生在1989年作為一個人大常委會的委員,當然也是個人大代表,他對於自己的責任…這樣一個歷史性責任的認識,我覺得也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他當時能夠站出來,要求全國人大通過合乎憲法的這樣一個權力,來對政府當時的施政加以制約,來反映人民的呼聲,我覺得這不僅是非常勇敢的,也是非常有見解的,我想這也是胡績偉先生生命中的一個很大的亮點。」
*胡績偉:胡績偉先生最後23年思想達新高度,反思共產革命,留給後人精神財富*
吳國光:「胡績偉先生最後的23年,我覺得是他個人反思的一個光輝的頂點。特別是最近一些年,我是越來越敬佩這位老人家。他在他這一代人,1989年之後的生命的晚期,我覺得他的思想開始走上新的高度。他對於現體制的反思,他對於整個中國共產主義革命經歷的反思,特別是中國共產黨最近三十年改革以來歷史的反思,我覺得都是留給後人的一筆非常寶貴的精神財富。」
(「紀念胡績偉先生」專題節目待續)
以上自由亞洲電臺「心靈之旅」訪談節目由張敏在美國首都華盛頓採訪編輯。
来源:自由亞洲電臺「心靈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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