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西直門向西,是一馬平川。當看到巍巍群山時,就到了住在門頭村的湛江的家。從湛江家向北一公里,就到了曹雪芹家。
曹雪芹死了,他那斷壁殘垣的家被修成了王公貴族的豪宅;湛江還活著,他家祖祖輩輩生活過的美麗村莊被毀了,他那堅固溫馨的家被挖溝斷水、堆土堵路、半夜砸車、蒙面斧頭幫破壞攝像頭、汽車被毀、湛江被傷、門窗遭殃。
2011年4月26日凌晨1點20分左右,斧頭幫終於對湛江下黑手了!湛江的臉被花了,頸部被鐵棍擊傷,骨折,可能會導致終身殘疾。
一個月,湛江家的五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挖溝斷水
3月23日,開發商的打手之一,村霸左寶旺雇了一個小型挖掘機,在湛江家周圍挖溝,挖斷了水管,水管冒出的水迅速將土溝變成了水溝,水把溝填滿了,又在低窪處找出路。左寶旺指揮挖掘機在湛江家房後挖了一個口子,水從這裡湧到了湛江家的牆邊。
報警,警察來了。左寶旺說是施工。湛江讓他出示施工許可證,左寶旺說沒帶。警察說:人家是施工,我們管不著。
下午,湛江和吳麗紅到海淀區建委查詢在此地的施工許可證。沒有查到。
第二天,挖掘機繼續挖溝。萬般無奈之下,湛江給朋友們打了電話。20幾個朋友從四面八方趕到湛江家,湛江把汽車停在自己家門前,堵住了挖掘機的出路。
報警。警察來了,是香山派出所副所長張龍。他態度蠻橫地問:「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的?到這裡來擾亂公共秩序嗎?人家是正常施工。」我的媽呀!到溫家寶家門前是「擾亂公共秩序」,到湛江家門前也是「擾亂公共秩序」!?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你憑什麼說他們是正常施工?拿出施工許可證來!」「挖掘機敢到溫家寶家挖溝嗎?」「要是給湛江家配上兩個警察站崗,挖掘機就不來了,我們也不來了。」「你看不見這水嘩嘩地流著,不浪費嗎?你看不見湛江家的牆被淹啦……」
大家一邊說,一邊用攝像機、照相機、錄音機記錄著。看到這個陣勢,警察張龍副所長的態度好了許多。他打電話向領導匯報:「人家不小心挖斷了水管……來了一幫人……好,知道了。」打完電話,對左寶旺說:別挖了,把這管子堵上,把溝填上。
圍觀雖然當時起了作用,但更殘酷的報復還在後面呢。
第二個故事:堆土堵路
3月29日,早上一出門,看到在家門前有一座垃圾山拔地而起。
報警。警察來了,問:「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湛江說:「我不知道。這些垃圾至少是2輛車拉來的,這一路上有好幾個攝像頭,一定會有記錄的。」
警察說:「這攝像頭是人家小區的,你不能隨便看。」
湛江說:「不是我看,是請你們看。」
警察說:「我們也不能隨便看。」
城管的隊長邢隊長說:明天派人運走。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垃圾山至今屹立在門前。警察說話跟無賴一樣,城管隊長說話跟放屁一樣。這些人,為什麼連一點點的誠信都沒有呢?還有資格做人嗎?權力都在他們手中,公平和正義在哪裡?
第三個故事:半夜砸車
4月13日,垃圾山依然屹立的第16天,早上一出門,發現門口地面上放著一把斧頭,湛江的汽車後玻璃被砸了一個大洞。
警察又來了,來了又走了。因為湛江不知道是誰砸的汽車,不能提供破案線索,警察也無法破案。
第四個故事:蒙面斧頭幫破壞攝像頭
湛江只好購買了攝像監控設備,在自己房屋上安裝了4個攝像頭,顯示屏上清清楚楚地看得見從各個方向來的人。但是,自己的家卻不在攝像頭的監控範圍裡。為什麼?因為,警察不許他把攝像頭安裝到對面的大樹上,說:那棵樹是公家的,不允許私人使用。
所以,這就給斧頭幫留下了監控的盲區:有利於斧頭幫瘋狂打砸;所以,這就給警察留下了不能破案的合適的理由:錄像顯示出來的人我不認識,錄像上沒有顯示的我更沒法找了。
湛江的家在這條路的最北端,東面、北面是安置村民們的樓房,都被磚牆圍上了,到了夜裡,安靜極了。雖然安裝了攝像頭,湛江的母親也無法睡安穩覺了。因為湛江父親的耳朵已經失聰了,母親就每天夜裡都在大門廳的小床上,和衣而臥,外面有動靜,老人家就出去看看。
4月17日,夜裡11點58分,湛江母親聽見外面有動靜。出門一看,六七個人已經站到了家門口,十幾米遠的地方停著一輛麵包車。這些人看見有人,立即躲藏,有的沒處躲就蹲在地上。一個手裡沒拿武器的瘦瘦的男子說:「就一個老太太,起來吧。」那些人就都趕快鑽到汽車裡去了。
湛江母親回到家中,立即打110報警,然後搬了個板凳坐在門口,等著警察。
過了一會兒,老太太緊張的心還沒放鬆,就又聽見了動靜。她以為是警察來了,趕緊又出門。這一次,老太太被驚呆了:眼前的人都蒙上了鼻子和嘴,光剩下兩隻眼睛冒著寒光,他們大搖大擺地提著斧頭和錘子朝湛江家走來!湛江的母親大喊起來,淒厲的叫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蒙面斧頭幫走了,警察來了。如果警察按規定的出警時間,5分鐘到達的話,一定會和蒙面斧頭幫握手寒暄的。可能警察不想和斧頭幫的熟人在這種場合見面,所以,等了20分鐘,斧頭幫走了,他們才來:避嫌?!
湛江的母親的叫聲把湛江驚醒了,他跑出來一看,斧頭幫的麵包車絕塵而去,閃著紅藍警燈的警車迎面而來。
警察進來了,看錄像。這才發現,4個監控攝像畫面有一個黑屏了。倒回去看,才明白:一個瘦瘦的男子朝著湛江家走來,走進了監控的盲區,突然就黑屏了。湛江和警察出去看那個攝像頭:被破壞了。
湛江的母親問警察:「我報警了那麼長時間,怎麼才來?」警察說:「我們很忙,又不能只顧你一家。」
警察的理由很充分。但是我敢打賭,那天夜裡,香山派出所管轄的範圍內,沒有比湛江家的事更大的了。
第五個故事:汽車被毀、湛江被傷、門窗遭殃
每天夜裡,湛江和母親輪流值班。老太太受刺激,每天夜裡幾乎都無法入睡了,人已經瘦了一圈。
4月26日凌晨1點,湛江的母親還坐在門外,反正天氣已經不是很冷了。老太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南面的唯一的這條路。
忽然,那輛熟悉的麵包車開過來了,在離湛江家較遠的地方掉頭。湛江家的攝像頭看不到這個地方。他們怎麼知道的?
湛江的母親立即報警,說那夥人又來了。此時是凌晨1時xx分。根據錄像顯示,1時13分,斧頭幫出現在鏡頭裡。在湛江的母親報警之後5分鐘,他們才從汽車裡出來。在湛江母親的面前,他們從容地開始作惡。有的砸汽車、有的砸窗戶、有的砸門……看起來他們分工很細。看著這個場面,湛江的母親癱倒在地。湛江被巨大的聲響驚醒後,穿著拖鞋就跑了出來。湛江剛一出門,後背就被擊中。早就有人躲在那裡,等著湛江出來。他趔趄了幾步,撲倒在地。地面上本來就坑窪不平,再加上玻璃的碎渣,湛江立即血流滿面。他顧不上,想趕緊爬起來,就在手撐著地面、身子剛剛要直立的一瞬間,脖子後面挨了一棍子。他又撲倒到地上了,臉上的傷口又多了幾個。
湛江的身子一動也不能動了。這一次斧頭幫都戴著口罩——錄像中記錄了瘋狂的打砸。
打砸結束了,警察來了。估計是斧頭幫向警察匯報:執行任務完畢。
錄像上清楚地顯示斧頭幫向湛江的汽車發泄仇恨,狂躁砸車12下,直到只剩下木把了才停止的場面,警察又說了:「你認識這個人嗎?你不認識,我也不認識,你讓我到哪兒給你找人去?」湛江問:「要是把我打死了,憑著這麼清楚的錄像你還找不到人嗎?」警察說:「那就歸分局的刑警管了,我是沒處給你找人去。」香山派出所的警察都是口徑一致的。
警察把湛江送到轄區內的316醫院,之後就不見了。護士說:這臉上的傷口得縫針。醫生說:不用縫針,表皮傷。
湛江的脖子完全不能轉動了。醫生看了CT片說:沒事;護士看了片子說:可能是骨折了,趕緊到別的醫院看吧。
為什麼聯手整治湛江
北京市海淀區門頭村是風水寶地,從城裡到香山的公路在門頭村南面,公路兩旁是一片一片的果園,春天裡奼紫嫣紅、秋天裡碩果纍纍。果園北面就是門頭村,進村第一家就是湛江家這一大家子,兩位叔叔家的院落都緊挨著。
但是,這幾年,開發了,果園毀了,蓋起了各種各樣的小樓。日本鬼子沒毀了這個村莊,國民黨沒毀了這個村莊,但開發商毀了這個村莊。
開發商大大地厲害!開發商是北京京香偉業房地產開發公司,法定代表人:閆春榮。
依據鄉政府規劃,對該村進行綠化帶隔離建設,但鄉政府和村委會私下將土地賣給開發商,搞商品房開發建設。村民們也都被迫住上了樓房,美其名曰:新農村。這些樓房的建築質量極差,湛江二叔家在春節前上樓了,現在牆壁裂開了。
凡是拒絕與開發商簽訂拆遷補償協議的,開發商的各種手段就使出來了。當然,你如果說開發商威脅你的人身安全了,警察就問你:打傷你了嗎?誣告是違法的。許多村民只好忍氣吞聲住到「新農村」裡去了。
湛江是個熱愛祖國、熱愛家園、充滿正氣的熱血青年。當他看見老實巴交的父母為了拆遷整日愁眉不展的時候,當他看到鄉親們敢怒不敢言的時候,就決定替父母分擔責任——只有26歲的湛江就成了維權者。現在,湛江已經33歲了,有了一個2歲半的女兒。
維權等於違法,湛江自然就禍不單行了。過年時,湛江的父親騎著自行車在北京植物園牆外,被片警劉某某用汽車擠到牆上,摔倒。片警劉某某下車,給湛江的父親一個紙條,讓湛江找他。湛江的父親戰戰兢兢地回到家中,嚇得了不得,說:我的自行車把警察的汽車刮壞了,他讓你找他。湛江對劉某某說:「你別拿我爸爸出氣。你要再敢欺負我爸爸,我跟你玩命!」
湛江、韓穎、朱福祥、蘭靖遠等人都是海淀區拆遷的維權人士。幾年來,他們向海淀法院提起了許多訴訟,其中有要求政府信息公開及揭露非法佔地的問題。網上可以看到多篇湛江發表的維權文章,包括村委會及開發商和鄉政府勾結,把村民賴以生存的菜地、果園、林地樹木砍伐掉,上報審批一個60畝的郊野公園,可是卻建了佔地2,400畝的高爾夫球場等,也揭露了官員腐敗。
後 記
4月27日上午,朋友們陸續到了湛江家,看到他的樣子我們都非常難過。當我得知昨天夜裡警察把湛江放到醫院就走了,到現在也沒有警察來調查時,我就給香山派出所打電話,要求警察前來調查。值班的說,這個案子是虞輝負責,並給了我虞輝的手機號碼。
我9點給虞輝打電話,他說一會兒就到。11點給虞輝打電話,他說一會兒就到。11點40給虞輝打電話,他說一會兒就到。我氣急了,在電話裡朝著他叫喊起來,他把電話挂斷。我又給他打電話,我說:如果你10分鐘不到,我就把你的電話發到網上去。他又把電話挂斷。我再撥號碼。關機。
直到下午1點半,3個警察進門了。第一個警察進門就問湛江:你得罪誰了?虞輝對湛江的妻子說:「就他媽的你們家事兒多!」
3個警察的態度讓湛江一家人絕望了,父母攙扶著兒子離開了家。家不安全,天安門安全。
後來,湛江和父母就被帶到了天安門分局。
後來,海淀分局的領導親自到天安門分局把湛江一家接回來。
後來,海淀分局刑警隊的隊長到湛江家調查。
4月28日下午,警察帶著湛江到北醫三院(不是轄區)診斷:頸椎骨折。醫院給湛江認真進行了治療。
感謝所有關注湛江的朋友!
2011年4月29日於北京
来源:中國人權雙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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