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真正的人生損失
女兒對我說,嬰兒不喜歡剖腹產。我笑了。
女兒說,真的,從刀口中取出的嬰兒一臉愁苦,很不高興。
我說,順產生的孩子也是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沒見有誰是笑著來的。
女兒說,可是你過一會到病房再看他們,順產的孩子眉頭舒展,那剖腹產的嬰兒卻還在生氣。
我沒有這一觀察,自然沒法駁女兒。但按我的笨想法,還是盡量自然分娩的好。
關於剖腹產的許多弊病我且不說,但說分娩是個母嬰互動、協調一致的過程,母親選擇了剖腹產,可胎兒不知這一新辦法,他還是要按千百萬年來的老規矩出生,手術干預了他人生第一個計畫,這就難怪他被從肚子裡掏出時一臉的不高興了。
大自然賜給母親的幸福是用先苦後甜取得的。不要這個苦,也難以得到甜。當母親的在分娩時先用剖腹產逃避了一次檢驗她堅強、勇敢的考驗及做一個母性特有的幸福感時,接下來又順理成章地逃避了給孩子哺母乳的責任。
來自上海市婦女保健所統計的一項數據稱,本市醫院婦產科近年的剖腹產率平均已升至60%左右,個別醫院竟達到80%,非母乳餵養也達到50%。一再逃避責任的母親最後有些還會逃避教育的責任。有些年輕的母親寧可和愛犬在一起也不願意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早早把孩子送到長托或寄宿學校。面對我的質疑,她們說「我用錢養著他,這難道不是盡母親的責任?」
我知道剖腹產救了許多難產婦女的命,但把救命的小路當大路走,正如把激素當常用藥來用,就是走極端了。分娩,哺乳,養育,都是開啟母性的一把鑰匙。把鑰匙扔了,母性怎會走得出來?女人沒有啟動母性,孩子沒有得到母愛,並不被現代人計入人生損失中。
女兒說,沒有得到母愛的孩子並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損失是什麼,而只有得到過母愛的人才知道他們的損失是什麼。所以,讓憂鬱症人自己找憂鬱的原因是不可能的。
最毒莫若寫了一篇《既然不哺乳,要那麼大乳房做什麼?》的文章。她明知故問,大乳房如今不是給嬰兒準備的,而是給嬰兒的爸爸留著的。我想,中國男人是從什麼時候起喜歡乳房了?歷史上的中國男人並沒有這一癖好,這是跟西方人學的。愛好乳房看似高雅,而其引發的潮流已顯病態。西方男人的這一愛好,反映的是他們的戀母情結,其原因正是由於他們孩童時缺乏母愛所致。看看查爾斯王子的戀母情結吧。我二十多年前買的那本西方人寫的《育兒百科》,現在回頭來看,按著這本書的方法育兒就足可以造就具有戀母情結的男人。四個小時餵一次牛奶,獨處一室,任他哭,不抱他……
如今80%的剖腹產,50%非母乳餵養,會讓未來中國男人真正地迷戀乳房,而這個乳房不是自己母親的,而是兒子母親的,而兒子也只有再搶自己兒子的。這又會產生多少心理方面的變種心態?
如今有的專家,在為一些特殊心理的人爭取權益,專家們想方設法證實這一人群的存在。我知道,這不用證實,既便現在少有,以後也肯定會多起來的。只是到了那時,人們會以為這些人原本就是一直存在著的,而且原來就數量龐大。
別說下一代人,便是我這一代人,受西方思維的影響都是不自覺的。比如,不肯讓兒子充分享有母親的乳房。總是把乳房和性聯繫起來,以為乳房會給兒子帶來不適當的性剌激。
有一天,一位老年婦女對我說,她十年未見的兒子領著老婆、帶著孩子回來了。兒子要求撫摸母親的乳房,兒子捧著母親的乳房說:「我是真的見到母親了!」聽了這個老年婦女的講敘,我很吃驚。同樣吃驚的還有這個男人的妻子和孩子。孩子當場就恥笑父親了。
乳房本來就是屬於孩子的,本應是母親的代名詞,可卻讓現代人把事情弄顛倒了,成了性器官。小時得不到,大了去搶本來屬於孩子的,於是,乳房的自然功能讓位於現代人的心理需求了。
我真的不是從道德角度看不慣現在的事,而是認為道德的產生是在與自然磨合中完成的,有許多合理性在其中,輕易打破,就會付出代價的。當代女性不肯分娩是怕陰道鬆弛,不肯哺乳是怕乳房下垂,不肯育兒是怕影響夫妻感情。當代女人對男人的愛不可謂不盡心竭力,只是弄顛倒了,違反自然了。如果我們真愛男人,還是從他是個胎兒時做起,把這個世界能給予他的盡量不要剋扣地給予他。
剖腹產的副作用很大,現在連西醫也認識到了,剖腹產的副作用恰恰是陰道鬆弛、乳房下垂,性冷淡和更年期提前。女兒的西醫老師就再三告誡學生,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作剖腹產。
愛,在哲學層面就是心理空間,空間大才能含、能容。可我們現在卻不給它通道,逼得它走狹隘、扭曲的道路,然後心理學家們先說這是變態,後又讓人們調整心態,以平常心去看待。二十年前心理學書上的好多變態現在都是常態了。
科學的西方人真是能開玩笑。
(五十)身體是個檢測儀
我之所以不主張丟棄中醫,是不想丟了「心」,確切地說是中國心。
有個叫文懷沙的中國文人,近百歲了,他早年當過北京中醫藥學院的教授。他說,他用腦去接受西醫,用心去接受中醫。我覺得他這個說法說到了點子上。一個人活著不僅要有腦,還要有心,有魂。
打著西方的旗號,把自己當作西方代表的人,頭腦是西式的了,但有幾個人具有西方人的心和魂呢?
人是不光靠腦袋活著的,所以中國人在勸人時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好的道理如果與人情相悖人們也接受不了,這就像諸多道理對愛情不起作用一樣。
相對西醫,中醫的重心的確偏重於心,許多人不承認「心」,覺得有腦就可以了,就像認為有幸福的理由就應該幸福一樣。
學中醫重「心」,重直感、靈氣和境界,這讓講科學的人嘲笑。這個嘲笑有道理,正因為心性的東西不好把握,所以不容易也不宜大力提倡和推廣。
文懷沙在文革其間受迫害,心志鬱結,腹部鼓脹,疼痛不止,被醫院確診為肝癌晚期。聽到造反派幸災樂禍地向他宣布這一消息,他驚愕了幾分鐘,然後放聲大笑。他說,內心不要養個漢奸跟客觀世界的不幸裡應外合。在隨後的三個月裡,他躺在床上背詩,背誦古文,三個月後,他的肝腹水下去了,癌,沒有了。他對此解釋說,醫者,意也。這個時候他背的這些詩、文章都是藥。他說,我用的是心療法,外面疾風暴雨,我內心一片祥和。
中國文人通醫的例子很多,瞿秋白在獄中給獄卒們看病開方,恐怕也不是為了騙人。看一篇文人雜記,說的是一個人骨折了,朋友給推薦接骨高手,有人問這高手名氣如何?回答說很有名的。於是去了,一見之下,原來這高手是著名作家蕭軍,有的是文名。蕭軍三下五除二就把骨接上了。然後大家坐下來談文學。
能讓晚期肝癌消失、能接骨,這是不是相當有水平的醫生?可是,對這些文人來說,竟是鵰蟲小技。
在中國,身懷這般「絕技」的人真的不少。我四姨奶經常被找去給人看病。看她給人治病,我母親竟看傻眼了。高熱、抽搐之人,她讓人把病人肛門扒開,露出一條白色的硬質病灶。她用小刀劃開,挑出一絲絲的白線。白線挑盡了,人就好了。外傷感染引起的高熱,咱們看就是敗血症。可她老人家「截紅線」,順著傷口找「紅線」,在紅線端點挑開,放出毒來……還有一種急症,她是用一個大麻針點一下嚥喉處據說有一個小白點。與我四姨奶相對,我母親這時反到像一個西醫,因為她治這些病是當大病治的。她認為我四姨奶這麼治病「沒道理」,後來,她下結論說,這是土辦法,治的是地方病。但我四姨奶很得意,她說這些病交給醫院或我母親就是大病,而對她來說,治這樣病就是小事一樁。但她治不了自己的風濕,時不常地要住到我們家,讓我母親給她針灸,吃藥。
好多對西醫說來是大病,沒辦法的病,對中醫來說是小病,好治的病。同樣,對中醫來說束手無策的病,對西醫來說也可能是小事一樁。而對中西醫來講都是疑難的病,可能土辦法對付起來又游刃有餘,所以,什麼事情都不能弄絕對了。
人,能給自己治點病很正常,不是非醫生不可。丹頂鶴腿斷了,它會像打石膏那樣用草裹著泥敷在腿上。狼有病了,也會自己找草藥吃。有句老話說「久病成醫」,說的就是自己多體會,也能啄磨明白好些醫理。何況中醫是不停地啄磨了幾千年呢。
這個啄磨不僅靠腦,還要用心,用心去體會、去感受。中醫的感受性是比較強的。女兒現在看人就是從醫生的角度,從人的臉色上觀察好幾個臟器的問題,甚至從人呼吸的輕重,身上的氣味等進行推理判斷。雖然我知道這很原始,但也大加讚賞:「好,咱女兒真行,會看化驗單也會看臉色,離開醫院也能當醫生!」
我估摸,歷史上好多大醫自己的身體就不大好,他們從自身得到許多真實體會才可能認可中醫理論。他們的身體就是自然的溫度儀、濕度儀和其它方面的檢測儀。試想,李時珍的身體如果不是非常敏感的話,他怎麼通過嘗草藥來測定藥性?他如果是個彪形大漢,得吃進多大量的藥才能感覺出藥物反映?常年嘗百草還不把自己害死了?
現在儀器的定量分析能力已相當強了,但是品茶和品酒在很大程度上還要請品茶師和品酒師,好香水還要靠聞來鑑定。這就是說質量不是儀器測量就能確認的,靈敏的感官還是不可少的。
(五十一)二加三等於蠟燭
作為男人,你是否希望女人像男人一樣理性?如果不希望,那么女人應該是什麼樣,現在的女人是否真正具有女性?
我生女兒前,可能說通過勞動、上學、讀書、進入社會、與男人共事等,在語言、思維、做事等方面基本符合社會標準——與男人一樣。我當時沒有意識到這個社會是男人建立的,所謂社會要求人的標準實質上是要求男人的標準。我那時以為這個標準是不分性別的所有人的共有標準。
社會是由男人創建的,在科學、文化等各方面女人好像沒有什麼特殊貢獻。男人在理性上是否定女人的。一個哲人說:如果一個女人說2+3=8,那麼她犯的還是數學錯誤,可女人常常會說等於蠟燭。我父親就認為女人不可理喻。
如果一個女人還有自尊,她將如何面對這一社會現實?於是,許多女人通過達到種種社會要求來證實女人與男人一樣。
當我覺得在社會上我和男人一樣了時,有一次我為婦聯寫材料,婦聯主席對我說,我寫的東西和男人一樣,沒有「婦女味」。我感到很奇怪,什麼是婦女味?是婆婆媽媽?兒女情長?不是,那是什麼,總不能是2+3等於蠟燭吧?
我年輕時的世界觀,是一個我稱之為等邊三角形的穩定結構。唯物、客觀、理性,外加科學,與男人的並無二致。對此,我感到滿意。
照理說我不可能有什麼質的變化了吧?或者說,想不出我會怎樣變化吧?如果這個變化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會相信。如果沒有這個變化,那麼,今天我也還是像個男人。
說來非常簡單,我的變化來自分娩。
生女兒,我折騰了一天兩夜,在處於體能耗盡界於彌留狀態時,聽到一聲嬰兒的哭聲,睜開眼,我看見了女兒。就這一眼,伴著昡暈,乾坤倒置,我感到我的等邊三角形翻倒了,翻倒了的三角形看上去還是原來的三角形,可裡面原來按順序擺放的概念全顛倒了,在新的順序裡,我驚奇地發現2+3等於蠟燭!
一霎那,我明白了什麼是生,什麼是死,困繞了我很長時間的死亡恐懼煙消雲散,我知道從此之後我能夠坦然面對死亡,而且樂於接受死亡。
如果沒有這個生產過程,那麼我的一生就是一世。我可能會有出息,會精英了,但肯定會剛愎自用、狂妄自大、自以為是,是一個在大地上爬行的蛹,沒有邏輯的石塊墊腳就過不去溝,沒有道理的樹枝搭橋就過不去河,我就不會獲得第二世——化蝶。
女人可以一生兩世,如同蝴蝶的一生。
國外的研究表明,剖腹產阻礙了催產素的產生,減低了生產的幸福感,會影響母子之情。我內心認可這一研究。父親和母親都愛孩子,但愛法不一樣。父親愛孩子,但三角形不會翻倒,他不會因孩子而改變世界觀。
我們都知道後娘狠毒的故事,也知道「有後娘就有後爹」這一說法。其實,很多後娘並沒做什麼壞事,她只是對孩子比較客觀而已。而本來就客觀的親爹理所當然地認同後娘的客觀,認為後娘說的有「理」。當一個家通行「理」的時候情況就不妙了。一個被客觀看待的孩子會像失去了陽光和雨露的小苗一樣枯萎,而這一事實又反過來印證了後娘的客觀。
現在的人們覺得孩子不需要特殊的愛,一般性的愛和喜歡對孩子來說就足夠了,所以給孩子找個喜歡她的後娘也不是虧待他。如今有些母親對自己的孩子也是停留在喜歡的層面,她們談自己的孩子,口氣象老師,像保姆,就是不像母親。她們總是用社會標準衡量孩子,不知道母親的特殊作用是什麼。
被家人和社會客觀看待恐怕是大學生跳樓的一個原因。有誰希望妻子客觀看待自己?是否覺得現在女人看待男人越來越客觀了?
生產的痛苦剝去覆蓋在女人身上的層層社會外殼,掘出人性的原始地基,把母子關係建立在最原始的人性基礎上。
沒有這一乾坤倒置就沒有到位的母愛,孩子心靈得到的就不是充足的陽光。討飯的娘能給予孩子的往往是當官的爹給予不了的,就是這個道理。後娘之所以「狠毒」,就是因為其母愛沒有大路可走,被逼上了崎嶇山路。
男人也可以化蝶,我注意到男人的這一思維飛躍是「悟」出來的。「覺悟」了的男人也像女人一樣超越社會。「覺悟」過程通常會伴隨生活的艱辛和肉體的痛苦。我想,在痛苦中可能蘊含了一種推動力量,痛苦的價值沒有被人充分認識。痛苦與幸福之間的關係我們還沒有搞清。
我前面說過,一對不孕夫婦打仗,打得女的肋骨都折了。我很氣憤,而我母親說,這就好了,要生兒子了。我當時根本不理解母親這話的意思,後來我逐漸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我們都知道在不孕症中,心理因素起很大作用,但這個作用究竟是怎麼起的我們並不清楚。有一對夫妻是我朋友,他倆的婚姻亮起了紅燈,除了我,他們沒有什麼朋友,親人也離得遠,我不主張他倆友好分手,而是把他倆關在一個小黒屋子裡讓他們進行溝通交流。這個交流過程十分艱難,不吃不喝就不說了,血與淚也不說了,暴力與自殺也不說了,最後兩個人精疲力竭,消耗殆盡,這時,他們觸到了最原始、最本質的愛情,和好了。如果他們是一對不孕夫婦,這時就有可能受孕。在動物界,發情期普遍具有的消耗狀態是不是也說明這種狀態有利受孕?在西方的虐戀行為中,人們是不是在用扭曲的方式尋找人的原始本質?
自然中有比人的頭腦更大的智慧。中醫就來自這種智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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