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怕人。準確地說也不是怕某個人，而是怕一群群的人，或者，某個組織。我可以對付鬼，但不敢和一群群的人作對。我不想正在全神貫注對付某人時，被他的黨羽從背後捅個正著；不想擺平了一個對手剛想撒手時，又竄出幾十個對手朝我揮舞拳頭。不想昨天剛和對手化敵為友今天他又反悔與我為敵。不想將餘生耗費在應付一個又一個在黑暗中埋伏的對手上。我沒經歷過文革，但我從上一輩人那裡感染了文革的病毒，內心伏滿了恐懼。無論是泱泱社會諸君，還是泱泱執政大黨，我全惹不起，全碰不得。
也許我不怕自己毀滅，但我怕自己的親人、朋友因我而受傷甚至毀滅。怕我不認識的無辜者因我而受傷甚至毀滅。於是我承受了遠遠超出我個人所負擔的恐懼的總和，就像賈寶玉不只承受了他自己的家庭、愛情悲劇，還揹負了整個大觀園紅顏化白骨的悲劇。重，太重了。所以選擇獨善其身，不招事惹非。
千年積澱的官民對立思維經過上世紀一系列運動的洗禮，如利刃鐫刻在每個中國人充滿傷痕的內心深處，並像瘟疫一樣引而發至所有人群，使每個人一觸即痛，一痛即縮，循環不已。
無論多麼勇敢的人，一旦觸碰到體制的牢籠，大都乖乖地退回原地，不再前行；無論多麼叫囂的人，一旦人群向你靠攏，馬上變得謙虛而謹慎，即使出於面子窮嚷幾句，必也氣虛膽怯。
或許，不能簡單地說清楚，我們到底怕什麼。但是恐懼，卻實實在在地深埋在每個人的心底。比鮮血更久遠的，是傷痕；比傷痕更久遠的，是恐懼。什麼時候我們戰勝了恐懼，重新變得坦蕩清澈、勇毅堅強，才能真正從靈魂深處挺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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