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25日,上海街頭(圖片來源: HECTOR RETAMAL/AFP via Getty Image)
前陣子,一位在基金會發展論壇工作的朋友問我,要不要在閃電發言環節發言。
給不瞭解的朋友科普一下:
在這個公益行業的盛會裡,閃電發言是唯一一個沒title的人也能上主舞臺發言的環節。相當於快閃。
我說:那當然好了,那我可要憋個大的。
結果,今天這位朋友告訴我,這個環節需要我提前提交發言提綱和發言亮點。
五年前,我是直接在現場報名了這個環節,結合當天在場嘉賓的發言講了自己的看法。現在,大會都還沒開,竟然就要提交「閃電發言」的提綱了?就連這五分鐘的自由發言都要被提前審核了?
我突然覺得,我的處境跟非常多公益機構特別像:
有行動的能力,有自己關注的議題;但是行動的空間那幺小,還完全被資方控制著。如果要利用這個空間存活,就要去迎合他們設定的議題。
而我們自己關注和擅長的領域,以及創新的、應對當下的嘗試,反而變成最不重要的了。
01|你覺得應該存在的機構,都快死了
每次出現社會事件的時候,就是公眾開始問「公益機構都去哪兒了」的時候。
比如,兒童被性侵/家暴/虐待時,大家會問:兒童保護機構去哪裡了?
比如,當女性被性騷擾/性侵時,大家會問:有什麼能幫助受害者的公益機構嗎?
再比如,當有人要自殺需要專業力量介入的時候,大家也會覺得,是不是有這樣專門做自殺干預的人,怎麼聯繫他們?
我告訴大家,有(或者有過)這些機構,但有好些都快活不下去了。
公益機構是怎麼死的?
你要說咱們這兒有沒有能做這些工作的專業人士,那肯定是有的。不說國內每年畢業的社工學生有多少,每年海外留學回來的社工研究生也一大把;更不要說經驗豐富的職業公益人了。
可為什麼他們沒有在做這些事了?因為,沒錢啊。這些直接和受助人相關的工作,要付出的人力和資源成本是很高的;並且短期內難以取得「結果」或者「成效」。另一方面,這裡面有好些是「敏感」議題,難以從資方拿到資助。
結果就是,支出巨大,捐贈收入極少;能運營下去的,要麼是主要負責人有錢,要麼是工作人員不愛錢。而那些需要錢的專業人士,就不得不轉去做了其他工作。
02|所有機構都在做鄉村振興
應對這類情況,一個常見的策略是:既然只做自己專精的領域活不下去,那就多接點兒別的活。
我本科學校社工系老師就這麼干的:通過多接政府購買項目養活他想做的項目。拆東牆補西牆,累點兒就累點兒,多活一天算一天。
結果大家就會發現:有好多機構做的事完全跟著政策走,你完全忘了他們機構原本是做什麼的。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動物園裡只有幾個飼養員,除了飼養員放的飯沒有其他的食物來源。一到放飯時間,別管放的是什麼飯,所有動物都餓得扑過來搶。
比如,2018年左右開始,幾乎所有公益機構都在做鄉村振興。當然有很多機構是一直在做鄉村工作的。但讓我震驚的是,有的機構/基金會原本的工作領域跟鄉村八竿子打不著邊,也開始套個「鄉村+」的衣服做項目了。這是「生存策略」還是「搶熱錢」?我也不好說。你甚至可以把「鄉村振興」換成好多其他的詞,也成立。
但即使是作為生存策略,這個策略是有效的嗎?就不說錢了,一線公益機構工作人員的精力是最寶貴的。往往把有「收入」的項目做完了,就已經沒什麼力氣去做機構本身聚焦的領域了。長此以往,機構的工作重點也開始發生偏移了。
哦,倒是偶爾有遊客投餵。有的動物從飼養員手裡搶不到飯,就只能純靠遊客投餵。那這時候,誰能吃飽誰餓肚子,就純靠誰能吸引注意力了。所謂「籌款」嘛。
03|基金會資助趨於保守,機構不敢創新
我發現,另外一個非常明顯的趨勢是:各大基金會們越來越保守了。以前還敢搞一搞雙創,弄一些大賽激發一些創意;現在,各個資助規則複雜地就差直接說:我們這兒是蘿蔔坑,只資助我們的老夥伴了。
我也理解基金會們。錢也不多了嘛。「敏感」的議題不敢做也不能做嘛。資助自己最熟悉的夥伴肯定是最安全的嘛。一線機構存活反正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對捐贈人負責就好了嘛。哦,可能有的剛畢業的項目官員也不認識幾個一線機構。
結果就是,一線機構們的創新能力全都用在了,怎麼把自己機構的品牌項目貼到相關政策和資助標準上。基於受益人群和新的社會問題的創新項目,那是萬萬不敢的。基金會更不會支持這樣的試錯成本,還會拿著預算表和發票一條一條跟你摳這些錢到底是怎麼花出去的。
我以前就吐槽過,各類公益組織已經沒有辦法快速響應到相關社會問題了。當然一方面是社會環境變化迅速問題激增;另外一方面,公益組織已經失去了做事的空間和能力。
缺乏非限定性資金、基金會資金審批流程過長當然是老問題;社會環境也的確變得更加嚴峻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記得蛇口基金會在社會事件後發布的那篇文章。那晚我看到的時候,真的是有點熱淚盈眶;這是一個公益組織在承擔屬於自己的社會責任。然後,那篇文章就被刪了。
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04|那我們能怎麼辦呢
之前跟一位讀者聊到她對我的文章的看法。她說:「我和朋友們的反應都還是,哎,那還能怎麼辦呢。」
是啊,還能怎麼辦呢。
前段時間參加了益盒舉辦的跟Peter Singer的座談。這場座談很有意思的點在於:他提出來了「有效公益」這樣一個宏大的概念;但對於所有具體的問題和困境,他的答覆都是「要在具體的場景中看待,看有什麼是我們直接能做的事。」
我覺得,我寫文章也是一樣的。
如果大環境無法改變,那麼當下每個個體能夠直接做的事情,每一點小的突破都是重要的。
比如,當基金會告知你的創新性項目不在他們的資助範圍之內,你是否會再爭取一下,或者再問一下下一家,而不是放棄;
再比如,各個基金會能否開始嘗試踏出自己的舒適圈,哪怕那麼一小步,放寬對於被資助項目的細枝末節的審核,留多一點自由的空間;
再比如,當社會問題真的發生在了你的身邊,你敢不敢和朋友們商量一下,快速地做一點什麼事,哪怕是發一篇公眾號;
……
請大家,保留一點銳氣,堅持自己在關注、在行動的議題,為自己關注的議題多爭取一點空間。
If not me,who?If not now,when?
哦!你問我會做什麼?我不希望自己的「閃電發言」被提前審核,所以選擇不參與此次基金會發展論壇了。然後就有了這篇文章。
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呢?
来源:艾大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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