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際音樂界德高望重的前輩,李金星(Lee Kum Sing)先生不僅是出色的鋼琴演奏家,更是一位桃李滿天下的鋼琴教授。
「我一生都為了音樂」,這是李教授語義簡捷而又內涵豐富的直白。的確,對於音樂,對於藝術,李教授以一生相許,傳藝授業樂此不疲。李教授是音樂界大忙人,想找他採訪很久了,他總是在外面教學,這次剛從日本回來,逮住機會才得以聆聽他對音樂的真知爍見。
李教授是大師級人物,卻樸實誠懇,有著豐富閱歷及好學深思的個性,自然對音樂界看得很透,直面現實針砭時弊,振聾發聵極有見地。他呼籲讓孩子學琴的家長需明白,到底要兒女得到什麼,這個根本命題決定孩子的學藝質量與未來前景。與李教授談音樂,談教學,真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會使正在絡繹於途的求藝者茅塞頓開,少走彎路。
為扭轉風氣而疾呼
《環球華報》:據瞭解,光是在大溫地區,就有許多華人家長要孩子學彈鋼琴,您在鋼琴教學上是名家,您是怎樣來看這一現象?有何指教?
李教授:不論是來自大陸、還是港臺的華人,許多都想讓子女學琴,但目的卻很功利性,直奔得獎。這種風氣不好,是對音樂的誤導,對藝術本質的顛覆,極為不利音樂教育的健康發展。
《環球華報》:聽說本地舉行各種音樂比賽,有些賽事華人居多,這些賽事對學琴有何影響?
李教授:學音樂應明確目的究竟在哪裡,關鍵在於給孩子文化熏陶。而有些家長卻本末倒置,就是為了比賽和成名,把學琴僅僅作為博取名聲的手段。學生如果不得獎,就忙著換老師,把得不得獎作為衡量教學水平的唯一標準。結果到最後,父母花了不少心血,最終孩子卻連音樂會都不願聽了,這種效益就不對。而這種逆反心理的始作俑者,其實就是短視的父母。方法不當,反讓孩子恨起音樂,恨不得一把火把琴燒掉,幾乎到了「談琴色變」地步。
且不說評委水平參差不齊,每個評委口味也不一樣,絕對劃一的評審標準是沒有的。這就好比中國菜系,有麻辣、清淡或香甜之別,即便幾個評委都吃辣,辣與辣也有程度不同。所以不必把得獎與否過於當真,因為得獎因素很多,甚至包括印象分,這已與技藝本身沒關係了。
《環球華報》:華人與西人比較,在藝術教育上有什麼差異?
李教授:西人在孩子教育上沒那麼功利,只是讓孩子增加閱歷,進行美學修養,更多考慮全面發展。學琴也許不是為孩子今後當音樂家,孩子以後可能從事非音樂工作,但有了那份修養,於人於己都會互相更加尊敬。平常比賽擠滿了華人孩子,可是來聽音樂會的有多少華人孩子呢?學什麼沒關係,關鍵在於充實自己,特別是在海外,要把視野盡量放寬。學音樂不能為學而學,一定要有廣泛知識面。像繪畫,有些工夫是在畫外。遊覽大山師法自然,雖沒產生立桿見影效果,但久而久之,在運筆用色上就有靈魂與活力。這種活力存乎內心,是外人看不到的。
把握音樂真諦
《環球華報》:現在有年輕人學了幾天琴,也不補充新東西,就出來教琴,整天想著賺錢。
李教授:這就如同有的醫生,不接觸新的專業知識,就給人家看病,肯定會很糟糕地誤診。這種不好的風氣是由大環境造成的,一切向錢看,人心靜不下來,這對藝術真諦的把握很有傷害。風氣不好,社會是有責任的,社會上盛行對金錢名利的崇拜,比如有的酒店對所謂名人住過的客房和床鋪,聲稱保留原樣公開拍賣,藉此盈利,媒體還跟風報導,這也有大環境浮躁的問題。
《環球華報》:您認為如何扭轉不良風氣?
李教授:首先要扭轉父母的思想意識,端正教導孩子學琴的動機,使音樂教育回到正軌。而不是整天灌輸給孩子比賽要贏的絕對觀念,那種非要出人頭地的好勝心態,其實會使孩子走向偏狹,反而有損藝術造詣的培養與升華,會適得其反。
要提倡孩子全面發展,豐富生活,鼓勵多聽音樂會。有音樂修養的商人,有時會把音樂當作話題,生意都會好做一些,而並不在乎曾得過什麼獎。我的學生中,有的是醫生,但對音樂的熱愛一點都不輸於專業,聽音樂就興奮,是一種很雅緻很舒適的心靈享受。一手悅耳怡人的琴技,使身為醫生的學生有了更豐滿的人格,也獲得他人的另眼相待。
學藝貴在創造
《環球華報》:剛才您談到許多家長就想讓孩子得獎,問題的根子在哪兒?
李教授:說白了,就是那些家長自己沒主意,缺乏主見是學藝的最大忌諱。大陸學琴的人以千萬計,有些家庭生活並不好,省吃減用給孩子買鋼琴,最後花了冤枉錢,這就是不問條件隨便跟風,令人心痛。
音樂像其他藝術形式一樣,要有創造性,凡是上乘作品,都有獨步於世的特殊性。而凡是人云亦云有樣學樣的東西,儘管表面熱鬧,但會速朽,沒有生命力。雖然都在彈奏,但手指本身沒有思想,不過是工具,所以光看手的熟練,只是一種匠氣,關鍵還在於腦子,其他都是身外之物。而有腦子與沒腦子大有區別。有些人看著很健康,但一中風,連話都不能講了,可見表面是說明不了問題的。音樂雖無字,但要把裡面的東西表達出來,這裡的學問是很深的。
《環球華報》:藝術講究自由發展,那麼評價藝術是否也是自由的呢?還是有所定見?
李教授:有的藝術家也許名氣很大,但你不見得喜歡,就不需要盲目追捧,這才是真正的藝術欣賞。好比吃飯,別人講哪家餐館有名,由於地域和口味不同,你不見得就喜歡吃那裡的菜。至於什麼是好音樂,直截了當說,就是聽了會令人感動的作品。音樂有的既沒歌詞,也沒介紹,完全憑藉旋律,就由此產生不同感覺,調動不同情緒,所以才會有「餘音繞樑」效果。
《環球華報》:常聽人家說「音樂是國際語言」,就好像在講「科學無國界」,您怎樣看?
李教授:音樂講究「民族身份」,民族音樂滲透自己的歷史與文化,是不為外人道的。比如西人看粵劇,華人聽印地安人打擊樂,都會有隔膜之處。所以音樂一定要有民族文化背景在裡面,才能產生力量,引起共鳴。
厚積而薄發
《環球華報》:有人說學琴宜早不宜遲,也有人說太早反而不好,您是什麼意見?
李教授:學琴沒有年齡問題,關鍵在於能否坐定。彈琴不是一個簡單事情,鋼琴是獨立性很強的樂器,拉琴可以跟團體一起演出,但鋼琴往往要單獨彈奏。
《環球華報》:看教學廣告,有的承諾速成得獎,可信否?
李教授:各行各業其實都有自己的門道兒,這種共性與藝術相通,都需要一個日積月累循序漸進的過程,不能一口吃個胖子。人類很早就有飛上藍天的夢想,為了「試飛」,不少人都摔死了,後人不能就說他們笨,今天的航空發展離不開他們所付出的代價。還有在愛迪生之前,一定有許多人也在研究發明卻沒有成功。
學音樂學彈琴也是如此,不可能一步到位,過於急功近利不好。每天下班或放學回家摸摸琴,不見得非要當什麼鋼琴家,這樣倒使音樂能融為生活很重要的組成部分。音樂是很複雜的藝術,要盡量領悟後面的內涵。許多藝術家活著時會有很多爭論,包括對其作品高下的看法。等到過世三五十年,風平浪靜了,沒有或減少了人為因素,才會慢慢有真實客觀的評價。藝術競爭到最後,就是品質高下的較量,這才是最為重要的。是否有更深的追求,理想層面的東西最後會起更重要的作用。
《環球華報》:您最早是怎樣接觸音樂的?
李教授:小時侯媽媽彈琴,可說是最早的音樂啟蒙。從小我也喜歡看粵劇,記得那時就在當地觀音廟唱,什麼觀眾都有。
小時候不能讀書,讀書犯法,因為華人根本沒有受教育的權力與資格。只好偷偷跟有學識的鄰居學,被發現就不得了,所以只要聽到前門有響動,趕忙從後面跑掉,以免被當局發現。
把良種撒遍世界
《環球華報》:您的從藝經過如何?
李教授:我曾師從多位名師,在柏林有G-普赫爾特, 在巴黎有J-卡欽,M-塔格利亞菲羅。1963年,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首演, 1969年,在倫敦基格莫爾音樂廳演出。從此在亞洲、毆洲、北美和澳洲開音樂會,包括獨奏和室內樂。我曾與許多著名演奏家合作演出,澳大利亞和加拿大的廣播公司及亞歐電臺、電視臺都播放過我的錄音錄像。
1971年擔任溫哥華音樂學院鋼琴系主任和卑詩大學鋼琴系教授。我曾在肖邦鋼琴比賽(華沙)、伊莉莎白女王國際鋼琴比賽(布魯塞爾)、拉赫瑪尼諾夫(莫斯科)鋼琴比賽及中國(北京)國際鋼琴比賽、吉娜·巴考厄鋼琴比賽等擔任評委,並在多所音樂學院舉辦過音樂大師班。
《環球華報》:您足跡遍及世界許多國家和地區,聽說住過一年以上的國家就有十多個,在這種「遊學」中有什麼比較深的感覺?
李教授:80年代我去波蘭教學,那時波蘭比中國還窮,但波蘭人的精神生活很豐富,這就顯示出文化的底蘊和力量。有時生活太好,反而學不出東西。就像現在一些家庭給孩子買最好的鋼琴,卻追求表面東西,不見得就能學出來。
《環球華報》:上次採訪溫哥華交響樂團指揮謝建得,他披露李雲迪來溫哥華時,特意慕名拜訪您,登門求藝。
李教授:李雲迪雖然名聲日隆,但好學低調,能夠意識到藝無止境。
《環球華報》:現在您還擔任教職嗎?近期有什麼安排?
李教授:我已從UBC大學退休,但還在帶最後一個鋼琴博士生,是來自香港的華僑。過兩天馬上又要走,去香港教學訪問。
来源:環球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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