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1日下午,王小芹和她的4名夥伴在這裡上演了一出悲劇。因經常被同班的男生欺負、侮辱無處可訴,在最後一節體育課上寫下遺書,相約跳河自殺。最後一刻,王雲退出。王小芹4人走下了西溝。王小芹、王潤潤溺水而亡,另外兩名女孩被救起。
王小芹的遺書及王雲傳遞出的信息都顯示,自殺實在是被逼無奈。
自殺經過
與此相應,被救起的女孩王青因受驚嚇,一直在輸液,另一名被救起的女孩王碧也因為受刺激,去了鄰村姥姥家,有村民分析,王碧是為躲避記者,她怕接受採訪招來報復。唯一願意講述的王雲,按照輩分是王小芹的姑姑。王雲的父親王道合是王小芹的父親王新發的三叔。
「那天我們確實喝了酒,5個人喝了至少二兩白酒,還有兩瓶啤酒。」王雲回憶說,5月31日中午,王小芹從家裡帶了白酒,王雲則用礦泉水瓶帶了一瓶白開水。因為王小芹說白酒不夠喝,她們又花3元錢在學校旁邊的小商店買了兩瓶啤酒。
那天有小雨。出門前,王雲的母親還問,這樣的天氣還用帶水?王雲沒搭理母親。事後她解釋,帶水是為了喝完酒後漱口。學著大人開瓶的樣子,把瓶蓋放在桌棱上,用手從上面一拍,就開了。王小芹帶了6個一次性紙杯,5個女孩走到學校南邊一座小橋上,「乾杯,忘掉所有的煩惱!」一人喝了兩杯啤酒。王小芹、王青、王碧、王潤潤4人分喝了王小芹帶來的白酒,王小芹喝得最多。幾個女孩子都哭了。
幹完杯後,誰都沒說話,5個女孩圍著學校跑了一圈。暈乎乎的,跑圈過程中,王小芹和王潤潤幾次摔倒。王小芹在學校門口商店裡買了一袋冰塊,放在前額上,試圖醒酒。
回到班裡,王小芹就吐了。班主任張世民看到了,並沒有在意。班裡幾個男生都覺得王小芹是在裝酷,有男生甚至說,「裝啥裝,喝點酒有什麼了不起的」。第一節社會課,5個女孩子都趴在桌子上,老師也不管。下了第一節課,5個女孩子在校園裡抱頭痛哭。
終於熬到了第三節體育課,同學們都去了操場。王小芹拉著王青要跳樓。王雲勸阻說,「跳樓萬一死不了,摔斷胳膊、腿,豈不是受罪」。王雲解釋說,學校的樓最高才兩層呢。「那就去跳河。」王小芹沒有絲毫猶豫。
回到教室,王小芹找出紙和筆準備寫遺書。「爸爸、媽媽,想到死,心裏很難受!」難過得無法寫下去,王小芹於是口述,王雲代她寫。為表示誠意,王小芹準備等王雲全都寫完了,她自己再抄一遍。就在同時,王青找了一支粉筆在同學張一(男)、張文(女)的板凳上寫下:「我死了,就是你們害的。」
遺書寫到一半,下課鈴響了,上體育課的同學都回來了。王小芹抓起遺書塞進書包,衝出了教室,另外4名女孩跟在後面。5人一起向七八百米外的西溝走去。
依然是毛毛細雨。「你看這雨,是老天要送我一程!」王小芹邊走邊說。這時喝酒喝得最少的王雲有些清醒了。事後她說,當時特別著急,不知道怎麼才能阻止王小芹。
王碧也害怕了,兩個女孩一起勸王小芹回去。王小芹根本不聽,「跳樓你們不讓,跳河還不讓,是好朋友就不要攔著我」。勸說無效,王碧直接給王小芹跪下了:「不要死,馬上就是‘六一’兒童節了,再陪我們幾天,大家高興高興。」王小芹仍然往前走。
「怎麼辦?」王雲慌了。「陪她一起死,如果死不了,就把她撈上來。」王碧回答說。西溝到了。王潤潤取出紙筆在溝邊開始寫遺書。「不想死,就回家,我不想連累你!」王小芹轉向王雲,「但是回家不要告訴我爸媽。」就這樣,王雲一路跑回1公里外的村莊。王小芹、王潤潤、王青、王碧4人則準備下水。按照王碧的描述,當時4個女孩手拉手跳了下去。時間應該是當天下午17點30分左右。西溝至少有4米深,當地村民描述,這個佔地十幾畝的水塘,幾年來一直被當做村裡的灌溉水源。溝岸陡峭,幾乎是個90度的直角。
王雲氣喘吁吁跑回家,王小芹的父親王新發正好在她家打 麻將。王新發和王道合直奔向西溝。路上,王道合的鞋跑掉了,也顧不上找了。跑到西溝邊,見王青和王碧兩個人併肩站著,渾身濕透直發抖。「王小芹呢?」「還在溝裡。」王新發脫了褲子跳下去,連續紮了三個猛子,不但沒找到人,還喝了幾口水。不會游泳的王道合一看形勢不對,立刻跑回村子喊人。村裡很快來了30多名青壯年男子。一個多小時後,王小芹和王潤潤被打撈上來,兩人已經溺水死亡。
王青事後接受安徽媒體採訪時解釋說,跳水後,她很害怕,拚命扒水,終於扒到了岸邊,這時候看到王碧也浮了上來,就將王碧拉上了岸。
5個女孩子都是13歲。太和縣張營小學五年級學生。
她們的世界
「哥哥,要不是我想見你一面,我早就死了。我死後,你記住,是張一和張文害死的。他傷我的心,又傷我的自尊,我受不了了,才死的。你要為我討回公道。我死後,等哥哥回來,照張全家福。」
這是王小芹的遺書。裡面所說的張一、張文是她的同班同學。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王小芹和她的4名女伴要靠自殺解決問題?
從什麼地方說起,王雲想了好一會兒。反正他們就是老欺負我們5個。他們指的是以張一為首的6個男孩子,他們對外號稱「降龍伏虎幫」。所不同的是,他們是張營村的。王道合解釋說,作為一個行政村的張營村其實包括5個自然村,其中就有他們的路王村,張營小學設在張營村。5個自然村中,只有路王村姓王,其餘4個村子都姓張。張一等6人經常給女孩子起外號,尤其是路王村的女孩子。五年級共有8名路王村的女孩子,其中有幾個女孩都跟張營村有親戚,因此,張一不怎麼捉弄她們。
見了面從來不叫名字,都是喊我們外號。什麼「小矮個」,「大鼻子」。今年4月,「降龍伏虎幫」中一個叫張龍的男孩用樹枝挑了一條細長的小蛇放在馬路中央,想讓車軋死小蛇。王小芹看不過,就把小蛇挑到路邊了。張龍就用手腕粗的棍子追打王小芹。「棍子都打折了,王小芹的右胳膊青了好大一塊。」王雲回憶,打完了,張龍還威脅王小芹不准回家告訴大人,也不准告訴老師。
青了好大一塊的右胳膊最終被王小芹母親發現,但王小芹說是摔的,在母親再三追問下,她才說是被張龍打的。王小芹的母親氣不過,找到了校長同時擔任五年級班主任的張世民。張世民當時回答是,「這些男孩子,有人生,沒人養,不好管,躲著他們就是了」。
類似這樣被欺負的事例多了。不僅王小芹,張龍還把棍子削尖了,上課時候,捅前排的王雲。要不就是攔在馬路中央,不讓5個女孩子通過。女孩子毫無辦法。
5月7日那天下午,王小芹她們5人在學校旁邊商店買東西,正好撞上張一的「降龍伏虎幫」6人。王小芹她們轉身就走,張一帶人在後面拿著棍子追,一直追到路王村村口。撞上了王雲的大媽,王雲的大媽呵斥了張一,王小芹她們才跑回家。
現在,回想起這些往事,王雲的話語中依然是恐懼。「他們說了,即使上了初中,也不會放過我們。」這是些怎樣的女孩兒?無論是死去的王小芹還是活著的王雲,最遠的出門是到了1公里外的渦陽縣高公鎮趕集,別說太和縣城,就連8公里外的鎮政府所在地宮集都沒有去過。
農村的孩子很少和父母交流。父母也沒有時間管孩子。不論王道合還是王新發,事發後,更多的回憶是疼孩子,從來不打孩子,盡量滿足孩子們物質上的各種要求。但孩子想什麼,平常在學校怎麼樣,他們一無所知。「孩子回家不說,我們怎麼知道?」王新發坦承,學校離家很近,孩子放學回家就是寫作業,假期也是,沒有什麼娛樂,平常只是5個女孩兒一起玩。在王道合看來,把孩子送到學校供她上學,就是盡了義務了。事實上,王雲和王小芹在內的5個女孩,成績都是中等,並不在老師的重點關注範圍內。
她們的自我排解能力匱乏。一是年齡,二是環境。這時候,除了追打,還有來自同學的侮辱。
王雲回憶說,5月30日那天下午上課前,張文在班裡亂喊,高的跟高的配,矮的跟矮的配,並指明王小芹跟一個男生配對,王雲、王青等人也分別有配對對象。很多男孩兒也跟著起鬨。王小芹很生氣,但毫無辦法。於是,她和王潤潤跑到校門口的小商店買了一瓶啤酒,兩個人喝了,隨後就跑向西溝。張文害怕了,於是叫上王碧、王雲追過來。王小芹很快跑到西溝,當時就要跳,但被王碧和王雲勸了回來。
張營小學的那些孩子
「班裡真的有‘降龍伏虎幫’嗎?」「有。」6月7日中午放學後,13歲的張小營肯定地回答記者。張小營是張營小學五年級的學生、王小芹的同班同學。這個瘦小的男孩在和記者對話過程中,絕大多數時間都低著頭。他的旁邊是張營小學四年級的張小軍。「你們怕他們嗎?」「怕!」
「如果他們打你,你能打得過他們嗎?」「打不過,他們人多啊。」「如果只是他們中的一個人呢?」「打不過。」「如果這個人比你矮、比你瘦呢?」「還是打不過。」事後,宮集鎮派出所介入調查,經過相互供認,「降龍伏虎幫」大約有11名男孩,不僅是張營小學,還包括一些在宮集鎮讀初中的男孩子。這些孩子基本都是張營村的,大多數孩子父母在外面打工,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每個人1畝多地,很難養活自己,必須出去打工。王新發說,不僅張營村,附近村莊的青壯年農閑時都會外出打工,「這就造成了校長張世民說的‘有人生沒人養’的現狀」,爺爺、奶奶疼愛孫子,很難管教。
這些十三四歲的男孩,經常到學校旁邊的小商店賒東西,主要是酒和一些食品,然後逼迫其他孩子去結賬。村子裡有個老太太要趕集時,發現丟了200多元錢,由於家裡只有老兩口和孫子,很自然,老太太想到了孫子,經追問,正是孫子拿了錢給「降龍伏虎幫」的孩子付賬。
孩子自殺不僅僅是「降龍伏虎幫」的事情,家長們認為,老師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王新發解釋說,單說班主任張世民,此前王小芹挨打後,妻子曾去找過張世民,但他不管。不是管不了,一個重要原因,張世民也是張營自然村的人,不想得罪本村村民。不管這一理由是否充分,一個現實是,事發後,張世民不僅拒絕了所有媒體的採訪,這個被5個女孩家長稱作「不近人情」的校長,事發8天後,也沒有探望過2名死者和3名受到驚嚇的女孩。
未完的事件
「說白了,就是他們張姓村民欺負我們王姓的。」王道合分析說,張營村3000多口人中,2500多口人姓張,只有不足500人姓王。歷任村支書、村長都姓張,村委會裡只有一個王姓村民,只是委員,說了不算。張營小學的老師也全都姓張,路王村僅有的一個女教師也在去年退休了。「如果學校裡有我們村的教師,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多少年來,張、王兩個宗族一直存在爭鬥,學校裡的孩子也沒少打架。
孩子死了,連屍體都找不到了。因為與太和縣政府在賠償問題上存在分歧,王新發和王潤潤的父親王濤拒絕埋葬孩子,他們將孩子屍體放在張營小學院內。王新發解釋說,按照一個孩子一年5000元的撫養費用,13年就是6.5萬元,孩子成人後打工一年可以賺1萬元,30年就是30萬元,這樣算下來,應該要求36.5萬元的賠償,最終他們提出每個孩子賠償20萬元。但太和縣政府答應的賠償金額是2萬元。雙方僵持了3天。6月4日凌晨,兩個屍體失蹤了。村支部書記張先付稱屍體已經被太和縣公安局趁夜運走,直到6月8日,王新發和王濤再沒有孩子的消息。
活下來的3個孩子中,接受記者採訪的王雲已經明確表示不再上學了。她的父親王道合解釋說,那些「降龍伏虎幫」的男孩子已經放出話來了,到了宮集讀初中,也不會放過我們的孩子。你想在離家不到500米的小學,孩子都受欺負,到了離家8公里的宮集,誰敢保證孩子不出事?
(文中除死者王小芹、王潤潤外,所有未成年人均為化名)(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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