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你是民樂界的名家,你所在的中國音樂學院是民樂最權威的高等院校之一。你告訴我們,你所在的這個學校,你擔任評審的這個考試有明顯的不公正,你為什麼這麼說?
宋:因為有的孩子憑他的實力和水準,他的排名不應該在現在這樣的位置,或者是有的不應該被淘汰。
中國音樂學院每年全國文化統考前都要對考生進行藝術專業的初試和複試,只有通過專業初試和複試的考生才能拿到參加文化課考試的通知。宋飛說,今年的二胡複試結果出來後,她發現許多學生的專業得分與他們現場的表現反差極大,考試中有重大失誤的孩子排名靠前,而在考場上表現很優秀的孩子卻被打了低分,面臨淘汰。
記者:你當時看到結果心裏什麼反應?
宋:我覺得是黑白顛倒。
記者:你知道你是一個有聲譽跟地位的音樂家,你面對我們鏡頭就意味著要把你自己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上,你為什麼決定對著鏡頭說出來?
宋:可能是我愛音樂,愛學生,愛教育,而且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遭遇過這些,所以我才有今天。我希望給其他學生帶來我小時候經歷過的那種對明天的希望。
於洋,來自黑龍江密山縣,在這次中國音樂學院的二胡專業複試中,他的成績是不及格,沒有參加文化考試的資格。
關于于洋,宋飛給記者講述了專業初試時發生的一件事。
宋:新來的黨委書記可能來視察我們考試,我說之前有一個考生非常好,你沒聽著。
記者:你說的這個考生是誰?
宋:就是於洋。她說我聽著了,而且我聽旁邊的考生說,這個孩子拉得太好了,我怎麼那麼倒霉,在他後面考,我都不敢考了。所以她說我知道這是一個拉得很好的孩子。
記者:你跟她提到於洋,用意是什麼?
宋:我有點擔心他最後的命運不好。我以前跟你說的那些你很難理解的事情,我想你通過於洋的命運,你會理解的。
記者:那複試的結果你有沒有跟書記談過?
宋:說了。她問我於洋考得怎麼樣。我說他不及格。她說不會吧,我說他真的不及格,他沒有文考資格。她說怎麼可能,我說事實就是這樣。
記者:這樣一個分數,在什麼情況下會造成?
宋:大多數人給他打不及格的分才能把他的成績拉下來。
記者:這個概率高嗎?
宋:在一個學生身上出現就算偶然,但在幾個學生身上都有,那你覺得是偶然的嗎?
孫蕾:瀋陽音樂學院附中學生,她是今年瀋陽音樂學院承諾免試錄取的優秀生。在這次中國音樂學院的複試中,儘管她拿到了文化考試通知,但排名卻在50名之後,這意味著在招收40名學生的前提下,必須有十幾個孩子因故被淘汰或退出,她才有被錄取的機會。
孫蕾:我出來之後,我跟爸爸說,我拉得特別好,保證是前三名。誰也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另一個得分讓宋飛感到意外的孩子叫張雨,她曾獲得首屆青少年藝術新人選拔賽的少年二胡專業組金獎。宋飛說,這次複試中她同樣沒有任何失誤,但也是專業不及格,沒有拿到文考通知。
於洋、孫蕾、張雨在拉琴上都曾得到過宋飛的指點,複試成績公布後,宋飛和學生家長都希望器樂系能把考試現場的錄像拿出來請專家重新評議。而系裡說,考試現場只有錄音,沒有錄像。
宋飛告訴記者,由於往年出現的種種蹊蹺和事先擔心考試的結果出現不公,所以在這次複試的時候,她偷偷錄下了部分考生考試的完整過程,其中包括孫蕾和於洋。
宋飛給記者放了一段一個考試排名遠在於洋和孫蕾之前的孩子的考試錄像。
宋:這個孩子在拉快板的時候有一些很明顯的失誤。有兩三次都拉不下去,斷掉了再重來。她這樣相當於在體操項目中從器械上掉下來,爬上去再接那個動作,又掉下來。
記者:當時你給這個學生打的什麼分數?
宋:當然就是淘汰的分數了。但是後來她的成績是及格線以上,而且排名並不是很靠後。
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公正的答案,《新聞調查》請來了中央音樂學院民樂系的系主任趙寒陽教授,請他完整地看一看宋飛提供的考試錄像帶,對這幾個孩子當場的表現作出鑑定,記者打亂了考生的順序,也沒有透露任何考生的得分結果。
記者先讓趙教授聽了宋飛在上面提及的那個排名在孫蕾、於洋之前的女生,她演奏的曲目是《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
趙:現在看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她換把的音准不准,第二,她拉的時候大臂架,不是一次,每拉一弓都架著,在方法上有些毛病……這個音程關係都不對……如果音不準,這個考生初試就應該刷掉了。
隨後趙教授又完整地看了孫蕾在複試中的錄像,她拉的曲目是《天山風情》。
記者:拿這個拉《天山風情》的考生跟您說的出現失誤的考生比較怎樣?
趙:不能比,要好很多。
記者:有沒有可能拉《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的這個考生比拉《天山風情》這個考生要分數更高?
趙:肯定不會,即使她是我教的,那也不行,肯定也進不去。
隨後趙教授也完整地看了於洋的演奏中的視奏部分。
趙:這個視奏他拉下來了。
記者:他比拉《陽光照耀著塔什庫爾干》的那個孩子拉得好嗎?
趙:那肯定要好很多,因為那個孩子沒有拉下來,她明顯比他們差一塊。
那麼這次中國音樂學院的二胡入學專業考試中的評委打分又是否符合程序呢?
宋:我們規章制度上寫了,在初試結束之後,要由教研室主任組織老師討論以後,根據今年考生的整體水準,選定多少進複試的,但是今年好像突然就說商量不了,各打各的分。
記者:今年招考中,有多少個考官負責這場考試?
宋:15個,去掉最高的四個和最低的四個,剩下7個,這七個人裡要有四個人的意見是一樣的,就可以左右所有的成績。
記者:但是你們在考場上打分是獨立的,彼此之間不可以互相交流?
宋:你可以在家打好,抄上去不就行了嘛,他想招進他想要的學生。
記者:如果說拉《陽光》的女孩進了及格線,而另兩個分數都比她低的話,這種情況怎麼才能出現呢?
趙:有幾個考官可能是互相串分了,這種情況會有。
那麼,究竟為什麼在一場考試中,考官的打分會出現這樣不正常的反差?公平考試的背後又有著什麼樣的遊戲規則呢?
於洋:我初試過後,主考官跟我出來,讓兩個工作人員把我叫到候考室,讓我去男廁所,說那兒有人找我。我當時也不認識他,也不知道是誰,然後就去了,進去之後,這個主考官把廁所的小門一個個都拉開,看裡面有沒有人,確定沒有人之後問我兩個問題,一個是在北京你跟誰學。考中國音樂學院如果不跟主考官學,考上機率不是很高,把握不是那麼大,所以我就沒敢說,我就是搪塞了一下,我說我是從瀋陽來的,也沒跟誰學。
記者:問你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麼?於:他問我還考中央音樂學院嗎?我說我不考了,我就考中國音樂學院。
記者:這樣考到中途,主考官出去找學生,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談話正常嗎?
宋:我覺得不正常。你要瞭解考生情況,可以在考場上瞭解。
記者:這兩個問題沒有必要在私下談,對嗎?
於:問題表面很簡單,但是內涵不一樣。而且問完問題還停了一會兒,我想他在等我問一些問題,但是他沒有等出來。
記者:你怎麼理解他問你這兩句話?
於:他可能想收我做徒弟,如果我同意了,考試會很順利。
從初試結束到開始複試的兩天中,於洋和他父親沒有再主動聯繫過這個主考官。
記者:像於洋和張雨這樣的考生,在這場考試當中出現什麼情況,才有可能掉到不及格線?
趙:就是這個學校老師都不要他,不讓他進來。不是這種情況,他怎麼拉都不會不及格。
記者:你自己在業內,你聽到的,你看到的和你分析的是什麼?
宋:這股力量可能不是一個人、兩個人了。
記者:什麼力量能讓這麼多人在一起做出一個決定?
宋:我沒看到,所以我不能說,但是不等於我沒想到。
記者:你想到的是什麼?
宋:跟現在每個人看到節目後所想到的一樣。
記者:你今天跟我們談的一切都是事實?
宋:是。
記者:你說的這句話是拿自己所有的聲譽和地位做保證的。
宋:是的。
記者:能不能告訴我,在考試之前,你心目中的中國音樂學院是個什麼地方?
於洋:應該是很神聖的,在我心裏中央和中國音樂學院就像文化考試中的清華和北大。
張雨:我挺信任這個學校的。
記者:你信任它的什麼呢?
張雨:公平、公正、包括它的水準。
於洋:如果繼續這麼下去,它的實力將逐漸減弱,知名度逐漸沒有了,所以它的知名度我也逐漸不會相信的。
張雨:如果它這個狀態再這樣下去沒有任何改變的話,我相信我再考五年,也考不上。我想這並不是因為我的專業水平達不到要求。
2004年3月17日,於洋和父親收拾行囊,離開北京,回到黑龍江密山縣……
經過中國音樂學院院方最後的協調和努力,器樂系最終給於洋、孫蕾、張雨補發了文化考試通知……
來源:每日新報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