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和夫人蒋方良。
她出身显赫,俄文名芬娜,是白俄罗斯人,父母都是贵族。原也是上流社会中的千金,不曾想出生不久,即遭遇十月革命,父母因贵族身份被囚禁,死于劳改营中。她很小就成了孤儿,由姐姐抚养长大。1933年,17岁的芬娜技校毕业,分配到乌拉尔重型机械厂工作。
也是天赐缘分,芬娜分在了蒋经国所在的车间,成为蒋经国的下属。两人一个远离家乡,和父母完全断绝联系;一个父母双亡,孤儿出身,可谓同病相怜。刚开始,蒋经国对芬娜只是出于关心,多有照顾。但渐渐发现,和芬娜相处精神上没有压抑,很愉悦。芬娜也乐意和蒋经国交往,觉得这位大自己6岁的中国青年,工作努力,与众不同。蒋经国后来回忆说:“在工厂内,她是我的部属,她最了解我的处境,我每逢遇到困难,她总会表示同情及加以援手。”
一来二去,了解加深,两人有了走到一起的愿望。1935年3月,经苏联当局批准,蒋经国和芬娜结为夫妻。婚后,生活虽然贫苦,但很充实。蒋经国后来说:“我们居住的房间只能容一床一桌,每每为臭虫所扰,夜夜不得安眠。一月难得配给肥皂一块,难有一小块牛肉吃。”年底,芬娜为蒋经国生下一个男孩,取名爱伦。孩子的出生,为这对异国患难夫妻,增添了快乐与幸福。
此时的芬娜,并不知道与她结婚生子的蒋经国,是中国最有权势家庭的儿子。只有蒋经国自己明白,他在苏联的处境,会因为中国内战国共双方的关系而动荡不定。1936年,蒋介石调动大军,准备对刚到陕北立足未稳的红军展开最后攻击。经史达林授意,苏共中央通知乌拉尔党委解除蒋经国副厂长的职务,并取消其苏共候补党员的资格。这使失去工作的蒋经国顿时陷入困境,一家三口只能依赖芬娜的工资生活。这段艰难日子持续了6个月。1936年12月,随着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国共关系缓和,蒋经国的命运终于迎来了转机。
一直没有忘记儿子的蒋介石,立刻抓住时机,授意驻苏联大使蒋廷黻,一定要帮他寻回儿子。蒋廷黻不辱使命,经过一番外交斡旋,苏联方面同意了蒋介石的要求,不再将蒋经国作为人质扣留苏联。
随即,蒋廷黻在莫斯科中国大使馆会见了矮小精壮、皮肤黝黑的蒋经国。1937年3月25日,在与蒋经国见面的第二天清早,蒋廷黻就给蒋介石拍发了一份特急密电:
南京蒋委员长钧鉴:经国兄昨夜来见,与谈甚久,彼甚关心国事及钧座健康,决于即日偕其夫人及公子起程回国,夫人系俄籍女士,廿一岁,曾学工程,公子一岁,约于下月中抵沪,行期确定后再报。廷黻。
1937年4月,蒋经国带着妻儿,途经海参崴返回中国。一路上,想到一别十二年的祖国,想到即将见面的父母,蒋经国既兴奋又忐忑,他不知道身边随行的洋媳妇,父母是否喜欢。
芬娜的心情自然起伏更大,她无法预测,她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大陆:贤良方正的蒋方良
4月19日,蒋经国乘船抵达上海。由侍从室主任陈舜耕和杭州市长周像贤到码头迎接蒋经国一家,随即将其护送至杭州。
几天后,在杭州国民党政府主席别墅,蒋经国见到父亲,二话不说,当即跪下,向父亲行三叩首之礼。
蒋介石侧眼看了一下儿媳,身材高大、金发碧眼、高鼻梁,洋气十足,和此前蒋经国寄来的黑白照片上的模样,并无太大不同,感觉上还不算陌生,但仍然有些不太适应。直到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渐渐发现这个来自俄罗斯的媳妇,个性随和,温柔婉约,孝顺公婆,体贴丈夫,照顾孩子也很周到,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型,符合中国传统妇女的规范,这才放下心来。为了让她早日融入中国社会,蒋介石替她取了个芳娘的中国名字。
至于浙江宁波奉化溪口镇老家的蒋家人,对洋媳妇倒是格外的好。婆婆毛福梅抱着漂亮的孙子爱不释手,每天变着花样给儿子儿媳做各种家乡名菜。还执意按照老家的规矩,给儿子制作了马褂,为新娘添置了凤冠霞帔,替儿子儿媳补办了中式婚礼。
毛福梅听说儿媳的中文名字芳娘是丈夫取的,很不满意,说:“这名字不好。她是小辈,怎么能叫娘呢?如果我这个当娘的都叫她娘,她该有多少罪过?”于是毛福梅将蒋芳娘改为“蒋方良”,寓贤良方正之意。蒋介石听说后,认可了这名字改得比原来的好。
这一改名,还真从心理上影响了芬娜。而且,芬娜还从婆婆毛福梅身上,看到了中国女性克勤克俭、隐忍宽厚的品格,这成为她日后待人处事的准则,也使她很快便融入了新的环境。通过几年的学习,她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宁波话,而且能做一手地道的奉化菜,还自学了戏剧、绘画,除了外表,蒋方良已经变成一个贤惠的中国儿媳妇了。
这段时间,蒋经国也没闲着,他按父亲的吩咐,留在奉化溪口老家,恶补中国文化,读《孟子》,读《曾文正公家书》一类古书,也读《总理全集》和《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这类的书。
1938年,蒋经国开始出任公职,去了江西南部,担任赣县县长。这一年,他们添了女儿蒋孝章。蒋方良和孩子则留在老家,继续普通中国妇女的生活。此时她已经学会了汉语,俄语只有蒋经国在家才会使用。再后来,蒋方良1945年生下次子蒋孝武,1948年生下三子蒋孝勇。三个儿子个个帅气,但三个儿子都不会说俄语,只有女儿蒋孝章会一点。说到蒋孝章,不妨多写一句,不但人漂亮,而且善解人意。在蒋家第三代“孝”字辈中,她是唯一的女孩,在蒋家地位之优越,无人可比......
大陆时期,因为战乱,蒋方良跟丈夫相聚的时间并不多,到了抗战后才比较多了一些。
1938年,蒋经国接任赣南地区专员兼保全司令,在赣南实施“新政”,一面向烟、赌、娼开战;一面减免地租,实行“耕者有其田”。不到两年时间,地方初步安定,农业产量上升了20%,被地方称颂为“蒋青天”。
与丈夫相比,蒋方良行事低调,深居简出。在大陆如此,就是后来到了台湾,蒋经国地位越来越高,最终成为总统,蒋方良的身份也上升到了第一夫人,但她仍然不改初衷,一如既往。
蒋方良和孙子孙女。
在台湾:克己奉公的贤内助
在台湾,蒋方良先住长安东路18号,后搬七海寓所。蒋经国终其一生,为人正直,公正廉洁,不喜女人干政,也不希望蒋方良和官太太们搅和在一起搞小圈子。所以蒋方良的生活范围愈缩愈窄,来往的人只剩下那群从大陆到台湾、能讲一口宁波话的老朋友。蒋经国当上行政院长后,有一天对蒋方良说,我不希望人家讲院长夫人也打麻将,蒋方良从此远离牌桌。
有一次,蒋方良到妇联总会参观艺品展,《中央日报》在第二天的报导中称其为“蒋夫人”。蒋方良看见后立即召来报社负责人,吩咐他们以后不要再用这个称呼。在蒋方良看来,“蒋夫人”已经成为宋美龄的专门称谓,如果自己再用这个称呼,就是对婆婆的不敬。这在中国传统礼数中是冒犯长辈的。
蒋经国在世时,蒋家对家庭成员的生日十分重视,包括蒋经国、蒋方良和四个儿女的生日,以及蒋经国夫妇的结婚纪念日,全家都要聚在一起,举办一场简单的家庭聚会,切蛋糕、开香槟。有时蒋经国兴致高,除了当场亲吻蒋方良外,也会在儿女的起哄、簇拥下,与爱妻共舞,十分热闹。
在蒋方良的生活中,有两个中国女人不可或缺。一个是女护士陈冰心,一个是整天忙碌收拾东西的阿宝姐。在七海官邸,阿宝姐名义上是女佣,实际地位却是蒋家成员。不但蒋方良信任她,就连蒋经国对她也礼让三分。
阿宝姐是影响蒋方良最深刻的一个人。在江西赣南时,章亚若是最早期教育蒋方良讲中国应酬话的启蒙老师,而阿宝则是教导蒋方良日常生活细节,教她如何精打细算,节俭度日的生活老师。除此之外,阿宝还告诉蒋方良中国社会的人际关系、人情世故,使蒋方良能尽快地融入中国社会,适应生活。晚年的蒋方良和阿宝姐,形式上虽是主仆关系,但实质上形同姐妹,密不可分。
身为蒋家总管,阿宝姐之所以能赢得所有人尊重,固然源于她的敬业、任劳任怨、一丝不苟,但也同她严于律己,绝不谋私的品德密不可分。她每次出门,绝不坐寓所的公务车,情愿自己打电话叫出租车到七海寓所接她,自己付车资。好几次,蒋方良的司机胡献堂主动想载送她去市区,她都一口回绝,坚持自己花钱坐出租车。她对蒋家的付出,远远超出了蒋家付给她的薪水。
阿宝姐在台湾单身一人,她的全副心力,都投入到她负担的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她被公认的优点,是吃苦耐劳,谨守分寸,光明磊落,从不挑拨是非。可以说,在几十年的相处中,她影响了蒋方良,蒋方良也影响了她。两人性格互补,互有提升。
蒋经国在世时,蒋方良公开露面的时机,只有两个场合:一个是蒋经国出访时,她会到机场迎送,或有外宾来访时,她也迎送宾客,出席宴会;另外一个时机是每逢大小选举,她会和蒋经国一道出门投票。其余时候,面对外界,她一概选择沉默。媒体称她是台湾历任总统中“最没有声音的第一夫人”。她也因此荣膺美誉,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
蒋经国、蒋方良与女儿蒋孝章合影。(以上皆为:网络图片)
晚年孤独:痴望丈夫儿子照片
作为一个俄罗斯女人,蒋方良19岁嫁给蒋经国,21岁来到中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和深爱的男人厮守半生,她应该是幸福的。但步入晚年,丈夫先她离世,此后不到8年,三个儿子,也相继过世。其情之苦、之悲、之惨,外人很难体会。
2000年,与蒋方良亲如姐妹的佣人阿宝姐,在服侍蒋方良五十多年后,选择了回到大陆定居,这让蒋方良在遭受丧夫丧子之痛后,又一次受到重击,情绪极为低落。唯一的女儿蒋孝章因长年定居美国,不能陪侍左右,让蒋方良倍感寂寞。她开始变得不言不语也不再哭泣,经常一个人痴痴地凝望着蒋经国和四个孩子的照片,一看就是大半天,那种孤独无助的神情,令人心酸。
蒋经国一生贡献国家,并无私产。蒋方良未承担过任何公职,自然也无私蓄,只能靠蒋经国20个月的俸额115万新台币为生,生活非常拮据。
1992年,蒋方良接见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正、副市长时,二位市长邀请她回故乡看看。蒋方良回答说,自己现在没有钱,所以没法回去,这让两位市长惊叹不已。
据七海寓所的老司机胡献堂说,蒋方良晚年只靠抚恤金过日子,连出门旅行都不宽裕,更别提回白俄罗斯探亲了。
1999年,孙子蒋友柏从纽约大学毕业,媳妇方智怡带着儿子从美国专程回到台北。一来看望婆婆,二来也想听听祖母对于孙子择业的建议。方智怡告诉蒋方良,蒋友柏毕业以后,有人说他最好回台湾从政,自己却希望他远离政界,最好经商。
蒋方良听后非常赞同,点头说:“对,对。友柏,不能从政,从政不好,你祖父在世的时候,对你阿爹早就说过了,做什么也别再当官了。那可是会毁坏你一生的差事呀!”
问到今后该怎样经商。蒋方良说:“当然要忠诚,不要当奸商!还有,要把员工当人。”
这个俄罗斯女人,终其一生,也从未忘记自己曾经的工人身份。
她人生最后的八年,独自居住在台湾七海寓所,思念家乡,怀念亲人,长期寡言已成习惯。由于年事已高,加上身体出现状况,只能依靠轮椅,很少出门。但每年到慈湖谒灵,蒋方良从不缺席,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年,她仍然坚持前往。此时,她只能坐在轮椅上,默默地注视丈夫的遗像,一看就是40分钟。那种一往情深的眼神,让所有人无不为之落泪。
2004年12月15日,蒋方良离世。在即将和这个世界分手时,向来寡言少语的她忽然问道:“我死了以后,可不可以和我先生葬在一起?”
(本文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