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房类器物“笔筒”出现在明代,最早主要是竹笔筒。因为古代用的毛笔,用后一定要悬挂,毛要朝下,否则下次就不能用了,所以笔筒在古代实际上只作为一种摆设。青花瓷器笔筒最早可追溯到明末崇祯时期,它的制作高潮则是清康熙时期。清圣祖康熙皇帝重视汉学,写得一手可以乱真的董(其昌)字,从上至下带动了文房用具的生产。其中,笔筒尤为出色,官窑、民窑均大量生产。长篇的诗文题记出现于清代康熙时期的笔筒上,主要有《出师表》、《后出师表》、《赤壁赋》、《后赤壁赋》、《圣主得贤臣颂》等。其中比较有名的康熙年间的青花瓷笔筒是“圣主得贤臣颂文笔筒”。
此笔筒直口,直壁平底,底微内凹,底心有一圆形脐。圆璧底心施白釉,胎釉细腻,外壁青花小楷撰《圣主得贤臣颂》文,首题“圣主得贤臣颂”,尾钤釉里红篆书“熙朝传古”四字双行印。底有青花楷书“大清康熙年制”三行六字款,不失为一件风格独具的康熙御窑名品。
本品通篇之文字体秀逸,笔法精劲,尽得晋唐之韵,而其前后各朝瓷器上均无此种作品,弥足珍贵。《饮流斋说瓷・说款识第六》曰:“书长篇成文者,如…《圣主得贤臣颂》……皆全篇录齐,笔法出入虞、褚,均康窑之铮铮者!”。西汉时著名的四川大才子王褒,曾写过一篇《圣主得贤臣颂》的文章,歌颂当时的皇帝汉宣帝刘洵礼贤下士,全国人才都能得以重用,各安其位。
也正因为这篇文章,王褒被皇帝留京重用,就任高官,载于《汉书・王褒传》。其文要旨在“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圣主得贤臣是二者皆得其人,君臣具是完美状态,君臣相得,太平盛世。这是帝王对于政治理想的表达,以瓷见政,此之谓也。
康熙皇帝刚刚接过大清王朝时,面临的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康熙早期,国势不定,满汉矛盾尖锐。后康熙擒鳌拜,灭三藩,国势大安。至中期,为了巩固清王朝的统治,作为开明君主,康熙深知汉文化对中华民族的影响力之巨大,决定打破满汉之别,并开始推崇儒家思想,对汉族读书人的精神领袖--孔子行三拜九叩的大礼,此后还重开科举,收罗各地人才为朝廷所用。在他的努力下,大兴文治,弥合满汉民族裂痕,清朝的统治逐渐走向稳定。康熙帝还特兴“博学鸿词科”,提拔各种人才为国家所用,欲创盛世。圣祖之为圣主,圣主得贤臣实至名归。笔筒即为此时所制,一者慕古人之风,二者宣帝王之志。康熙在其《制砚说》写道:“朕御极以来,恒念山林蔽泽,必有隐伏沉沦之士,屡诏征求,多方甄录,用期野无遗佚,庶惬爱育人才之意。”也体现其对贤臣的渴求。《圣主得贤臣颂》恰从这种君臣关系入手,鼓舞士人实现青云之志,报效君国,因此成就了那一时期此种装饰的流行。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只全身书写着近千字文章的笔筒诞生。
此笔筒无论从造型,主题,装饰,款识上看,都堪称康熙御窑文房的经典代表作品,我们可以窥见康熙皇帝当年的雄心壮志。此笔筒的史学价值巨大,尚有待继续挖掘,非康熙一般御窑之物可比。
《圣主得贤臣颂》全文如下:
夫荷旃被毳者,难与道纯绵之丽密;羹藜含糗者,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今臣辟在西蜀,生于穷巷之中,长于蓬茨之下,无有游观广览之知,顾有至愚极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应明指。虽然,敢不略陈愚而抒情素!记曰:
恭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审己正统而已。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及至巧冶铸干将之璞,清水淬其锋,越砥歛其锷,水断蛟龙,陆剸犀革,忽若篲氾画涂。如此则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弊䇲而不进于行,胸喘肤汗,人极马倦。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纵骋驰骛,忽如影靡,过都越国,蹶如历块;追奔电,逐遗风,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服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狐貉之煖者,不忧至寒之凄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是以呕喻受之,开宽裕之路,以延天下之英俊也。夫竭智附贤者,必建仁策;索人求士者,必树伯迹。昔周公躬吐握之劳,故有圄空之隆;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观之,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1] 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kuí)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kn)诚,则上不然非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z),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去卑辱奥渫(xiè)而升本朝,离蔬释蹻(qio)而享膏粱,剖符锡壤,而光祖考,传之子孙,以资说士。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乂(yì)将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布列,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竹字头)(dì)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横被无穷。是以圣主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雍容垂拱,永永万年,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然绝俗离世哉!《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盖信乎其宁也!
【译文】如下:
穿毛织品衣服的人,很难跟他说明纯丝衣服的华美而细密;饮食粗劣的人不能跟他讨论牛猪羊肉的滋味。臣下住在西蜀偏僻地方,生长于穷巷的茅草房中,没有游历各地、阅览群书而得到广博知识,反而显得极为愚蠢粗鄙,不足以担当殷切的期望,接受君王的旨意。虽然这样,应君王的要求,也只好简要地陈述臣下愚昧的意见,并表达臣下的真情本心。
古书说:“恭敬思考《春秋》所述五始的标准,在乎君主省察端正自己而已。”贤才,是国家的工具。任用的官吏贤能,办事进退简易,又能普遍获得良好的功效;使用的工具锋利,花费很少的力量就能取得很多的成果。所以,如果工匠使用的工具不够锋利,就会劳筋动骨,终日辛苦;而使用精巧的工具,则能铸造出‘干将’宝剑。假使派眼力好的离娄负责测量,鲁班砍削木材,测量百丈面积,修建五层高台也不会失误,这是因为用人得当。蠢人骑劣马,即使勒破马嘴,抽坏马鞭,也不能前进;而由精于骑术的王良骑乘名种良驹,由善于改进车辆的韩哀侯驾驶快疾的宝马拉着马车周游天下,即使是万里之遥,也不过喘口气的工夫就能到达。为什么这么快呢?因为人马相得益彰之故。所以,身穿凉爽的麻布衣的人,不苦于盛夏的暑热;身穿温暖柔软的貂、狐皮衣的人,不担忧严冬的寒冷。原因何在?因为他们拥有相应的工具而易于防备。贤人、君子,也正是圣明的君王易于治理天下的工具。从前,周公为了接待宾客,吃一顿饭要停顿三次,沐浴一次要束起三次头发,所以才会出现监狱空闲的盛世;齐桓公在庭中燃起火炬,为的是不分昼夜地接待贤士,所以才能九合诸侯,称霸天下。由此看来,作为君王,只有首先不辞辛苦地访求贤才,然后才能享受所得贤才给他带来的安逸。
作为人臣也是如此。过去,贤能的人在没有受到君王的赏识之前,贡献策略,君王不用;陈述建议,君王不听;作官不能施展他的能力,遭斥逐也并非有什么过失。所以,伊尹曾经背着饭锅菜板去做厨师,姜太公曾经操刀杀牛,百里奚曾经自卖,宁戚曾经喂牛,都经历过忧患,及至遇到圣主明君,出谋划策都符合主上的心意,规劝进谏立即被主上接受,无论进退都能显示其忠心,担任官职也能施展其本领,接受君王赐给的封爵、土地,光宗耀祖。所以,世间必须先有圣明智慧的君王,然后才有贤能的臣子。虎啸而风兴,龙飞而云生,蟋蟀到秋天才鸣叫,甲虫在阴湿处才会出现。《易经》上说:‘飞龙在天,有利于选拔贤才。’《诗经》上说:‘济济贤才,生于周国。’所以,世道太平,君主圣明,才俊之士自会来临。君王勉力于上,人臣恭谨于下,聚精会神,相得益彰,即使用伯牙演奏他的‘递钟’名琴,逢蒙使用他的‘乌号’神弓也不足以比喻君臣之间的融洽。
所以圣主必须等待贤臣来辅佐,才能光大功业;贤臣只有等待圣主的赏识,才能显示才干。上下互相需要,彼此欣悦,这是千年一次的际遇,言论见解无所猜疑,犹如羽毛遇到顺风,巨鲸纵横大海,如此得意,那么何禁不止,何令不行?圣贤的教化,必将传播四方,永无穷尽。所以,圣主不必处处窥望就已看得明白,不必时时侧耳就已听得清楚,使天下太平的责任已经尽到,安乐悠闲的愿望已经实现,祥瑞自然降临,寿命自然无疆,何必像彭祖那样俯仰屈伸,像王侨、赤松子那样呼吸吐纳,去寻觅与世隔绝的仙境呢!诗经说:“文王能多用贤人,故邦国得以安宁。”可以确信当时国家安宁是没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