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2日,王府井文革照片展览。(图片来源:OEL CELIS/AFP via Getty Images)
我出生在苏皖交界处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儿时从那个贫穷、疯狂的文革年代中度过,耳染目睹的是让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的农村故事,其中不乏愚昧、无知,让人咂舌的成分,例如狂热地吹捧最高领导人毛泽东。
文革初期,人们就像被灌注了过多的兴奋剂,热烈、疯狂,更有些神经质的举动!每天例行活动是对着毛泽东标准像,“早请示,中对照,晚汇报。”早上上工做什么农活,当着标准像一一请示,中午吃饭的时候首先就自己的工作,在标准像面前来个对照,晚上汇报一天的成绩和思想才能吃饭。吃过晚饭,娱乐就是拿着语录本跳“忠”字舞。一句“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狂热的人们可以不辨是非,把“当权派”安排种的山芋苗拔个精光,留下稀稀落落的一些杂草在地里飘摇!其虔诚程度在现在看来有些滑稽可笑。
当时,农村也有文化人,他们了解和适应外界的事物比较快,在文革小组开展的全国夺权运动中,一点也没有落后,各级政府被文革委员会取代形同虚设的时候,我们大队(现在的村委会)也召开群众社员大会开始夺权,在文革主任带领下,揪出了三代赤农、根正苗红的支部书记进行批斗,并发动群众揭发他的反革命罪行;由于支书平时比较公正,群众也摄于当时干部的威望,没有人出来揭发,无奈之下文革主任叫上一个曾经对支书颇为不满的人来检举他的“滔天罪行”。
这个兄弟叫狗子,在红卫兵的推拉下上了主席台,环顾一周见下面鸦雀无声,千百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也不敢胡言乱语,想了想就说:“支书这个当权派,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平时他对偷鸡摸狗的人整的一点不留情,队里偷懒的人被他骂的也不少……有一次因为孤老太太生病,他亲自带着赤脚医生(当时每个大队设置的医务人员,因为不脱产就这样称呼)去帮她治病;还有他经常看望贫下中农……
文革主任一听苗头不对,揭发罪行变成了表扬大会了,分明在为支部书记邀功请赏有意开脱嘛,看样子要对这些人来个杀一儆百,立马带头高呼口号:“打倒保皇派!”
“打倒保皇派!打倒保皇派!”文革委的喽喽们呼着口号,上前把他揪了下来,关到了大队部。
接下来,当权派还是照样被打倒,狗子是保皇派,同样被吊起来严刑拷打,文革委的喽喽和红卫兵们发明了一种折磨人的方法,就是把树叶上的毛毛虫从狗子赤裸的身体上拖过,所到之处就是一条被毒刺刺伤的红肿的杠杠,狗子倒也视死如归,除了被打时发出的声嘶力竭痛苦的嚎叫声外,就是唱起样板戏中的李玉和受刑痛斥鸠山的那段唱腔,这还了得!把文革战士比拟成小鬼子,自己倒成了革命英雄!等待他的是更多的折磨和摧残,以致后来没有姑娘敢嫁给他!最终沦落成奸淫少女的恶棍,但那已是后话,此处不提。
当时父亲在大队部,以勤快、诚实而为文革欣赏拉拢过来,眼见无辜被折磨的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只有背后给那些被点名准备批斗的人通风报信;几次下来抓不到人,知道出了“内奸”,一查知道是父亲,被安上一个“叛徒”的罪名,遣送回家,还给个留党察看的处分,记得母亲当时愤愤不平的一句话就是:“老百姓是墙头上的草,风吹两头倒,不是党员才好呢!”
红卫兵们并没有因此饶过父亲,天天敲锣打鼓往我家送批斗大字报,大字报到了,要毕恭毕敬去接,并贴到堂屋,母亲被折腾的埋怨了父亲几句,父亲也一头恼火自嘲:“正好没纸擦屁股了。”这下好了,红卫兵更不依不饶送的欢了!所幸的是父亲威望高,人缘好,没有受到皮肉之苦。
那时,“地、富、反、坏、右”都是被打击的对象,他们是地主、富农、反革命、破坏分子及右派的简称;村子里的墙壁上,刷上的标语最常见的是:“反击右倾翻案风”“打倒右倾机会主义”“批林要批孔,斩草要除根!”更有甚者:歪曲诽谤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的漫画,过分夸张地画了一个长长的鹰钩鼻,像一个可以吃人的怪兽,以致小时候我看到长有鹰钩鼻的人就胆战心惊,惊恐万状!
地主富农被批斗的时候,常见的是胸前挂个牌牌,上面写着大名,大名上面加上一个大大的红叉叉,游街示众。
记得我上小学时候,请来讲演的是父亲朋友的爸爸,以前是地主家中的长工,按照当时教科书里的说法和地主富农是苦大仇深,是备受压迫剥削的穷人,当他被请到讲台上却一脸的茫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校长就鼓励带启发地对他说:“老人家,你就把你在地主家吃的什么、做的什么、地主平时对你们怎样、你们又是怎样对待地主的,实事求是的说出来就是了。”
这位爷爷是个老实人,被校长一说就有了话题,就根据自己的思维和经历,滔滔不绝地说开了:“我从小没有了父母,吃饭没有灶,拉屎没有窖(窖:农村对茅坑的一种称呼),九岁就到我们村地主家放牛,长大就在他家种地,没有他我肯定饿死了,所以我帮他干活不偷懒,和我一起做长工的另外一个人不凭良心,老是和东家作对,说什么:‘菜在你家橱里,力气在咱皮里!’没有菜就磨洋工;地主为此总是把好吃的让给我俩吃,他自己的小孩只能等我们吃了才准上桌,就像现在家里请匠人干活一样对我……”
校长看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在做长工说得是一种享受了,他哪里知道农村的小地主就是这么对长工,就是因为节俭才能够买田置地。可是,这些话虽然是事实,但不能实讲;要歪曲事实,让一个目不识丁,老实巴交的老农来说,也没有这个水平!今天可弄巧成拙了,没有办法就打断了他的话,向全体师生宣布:“下面就请贫苦老大爷说说其他故事吧。”
于是,爷爷搜肠刮肚努力回忆,零零落落讲起了道听途说的《封神演义》的姜太公……。(本文略有删节)
责任编辑: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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