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生高考后,离开考场。(图片来源:NOEL CELIS/AFP via Getty Images)
北京一位几十年教龄的中学老师,在一次去美国随团考察之后,发出这样的感叹:以为自己是“搞教育的”,没想到是“被教育搞”的。他对自己的认知为何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呢?
我们今天一起来看看这位老教师的故事。
那个花了15万送礼,最终还是把孩子送出国的家长
在北京当老师,整整三十年来接触了无数学生家长,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前来送礼的家长。也许很多人会以为肯定是这位家长送的礼太重,让我欢欣鼓舞了,并非如此。我虽然没有多高尚,但至少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收学生家长的礼,这个是原则。出于礼貌,我没有立即回绝他,而是听他讲完了自己的困难。
他说,难!没想到给孩子换个学校这么难!
本来他们全家都是已经有了美国绿卡的,孩子也可以去美国念书,但生意都在国内,孩子还小,不想送他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可是这在北京上个学,比拿美国绿卡还难。他已经找了三个中间人,每人给了5万,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给他办成的,但不管能不能办成,钱是不退的。
我告诉他,第一,找我没有用,招生权利都在校长那里,第二,我不收礼,这是我的原则。他有点不相信,但也只好说,想不到还有我这么好的老师,就悻悻地走了。
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说实话,很差,跟我以前感觉中的那些有点钱的家长一样,以为用钱就能搞定一切。几个月后,在一次家长会上,我竟然又意外地见到了他,而他的孩子,竟然就是几个月前我班里新转来的同学。
他见我吃惊的样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私下里跟我坦白,说终于有一个中间人还是给他办成了,找了一个跟校长吃饭的机会,至于给校长送了多少钱他没说,而是狡猾地一笑,说,我特意央求校长说如果能进,就进你的班,你是位好老师,孩子跟你学,能成才。
大家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我真是哭笑不得。心想你们这些家长为了达到目的去做那些送礼行贿,没有原则的事情,却又千方百计要让孩子跟一个有原则的老师学习,你们这心理不矛盾吗?
后来,他的孩子上到高三的时候,被他送去了美国。这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不就是什么便宜都想占吗?当时他领孩子走的时候还跟我说美国教育如何如何好,我说,是啊是啊,美国比这里“先进几十年”呢。
一个北京教师美国考察后“信仰崩塌”。图为美国芝加哥大学。(图片来:Oleg. /CC BY 2.0 )
以为自己是“搞教育的”,没想到是“被教育搞”的
几年后,我跟随学校考察团,以学术交流的名义就来到了“先进几十年”的美国。实地看到传说中的美国教育,我并不以为然。是,在一些方面美国的课堂环境是比我们活跃、教学方式也更加开放,但这些不过是“热闹”而已,给外行人看的,我们内行人看得是“门道”。
说到底,任何教育都是要看结果的,这个结果在中国是考试分数,在美国就是综合能力,本质是一样的。为了追求这个结果,学生们还是得拚命学习啊,我看美国学生的压力也不比中国学生差多少。
最好的一个证明就是美国也搞分班制,把班级分为快班和慢班。我知道我们的分班制是学习前苏联的,不知道美国这个制度是学习谁的?在听完美国的老师给我们介绍这个制度之后,我问了一个让我后悔至今的问题,我问,如果这个孩子只有“慢班”的水平,有没有可能,他的家长花点钱,能让他进入到“快班”学习呢?
那美国老师听懂我的意思后,像看火星人一样看着我,很不理解的说:“为什么要把水平不够的孩子往快班送呢?家长还要花钱?难道中国的学校经常这样吗?”
当时我就脸红了,只好说:“我们那也只是偶尔会有这样的事”。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样的事情不是偶尔,而是普遍的,我撒了谎。
后来,那美国老师给我详细讲解了美国分班制度的初衷。每个孩子的资质不一样,所以如果用同样的教学方法显然不合适。所以会把一些理解能力强,学习进步快的孩子分成一个班,普通的孩子分成一个班,快班的孩子如果学的快,甚至可以在高中就学习大学的课程,而慢班的孩子如果觉得自己能力足够,完全可以自己申请进入快班。
至于花钱让孩子进快班,美国老师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这场对话令我久久不能平静,甚至从美国回来后,依然耿耿于怀。在美国人的世界里,教育和送礼是无法挂上钩的,家长和老师的言行如果不能给孩子树立榜样,读再好的学校又有什么用呢?
我虽然不收礼,但我却无法拒绝班里的学生不是通过给校长送礼进来的,身为人师,我一面给孩子们讲授做人的道理,一面又不得不参与这场私下肮脏的交易,我竟从未感到羞耻,反而以自己的清高为荣。或许我的原则也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胆小懦弱,不敢收礼而已。
我想起流传已久的一句话,你以为你是在搞教育,其实你是被教育搞。
之前我一笑哂之,还自诩是个搞了半辈子教育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被教育搞”了的人。
我们这种人,比贪污腐败的更可拍
我又想起那个给我送礼的家长了。我开始理解他,他的行为虽然不齿,但都是我们的教育把他逼成这样的。
这种教育不单单是学校的,更多是社会的。记得国内有位教育学家说过:“这个社会的坏人,都曾经是我们的学生。”
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也曾经有过理想,有过“桃李满天下”的愿望,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热血沸腾,甚至有过教书育人的崇高信仰……
但我却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该信仰什么了,能坚守的,除了不收礼,很多都放弃掉了。
每当我看到电视里那些贪官痛哭流涕地忏悔,说自己对不起人民,我都不禁惋惜。他们之中或许真的有人是怀者崇高的信想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最终都抵挡不住社会上巨大的诱惑,信仰的崩塌只是在钱的数量多少而已。
有句官场话,叫“北京是个大染缸,不管你以前是什么颜色,只要掉进来,就是黑的”。
可怕的是这种风气还把学校给传染了。就在我身边,没少见那些给老师送礼的,送礼的原因,大到升学转学,小到换一个前排的座位,无一不是用钱开道的。
我在网络上还看到过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因为教师节学生没有送礼,足足骂了学生一堂课。这根本无法想像,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老师呢?完全是一副市侩嘴脸,哪里有半点人民教师的尊严?
我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变成那样的人,但我的“洁身自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信仰崩塌”?
我明明知道有学生是通过送钱进来的,我阻止过吗?我连一句抗议都没敢跟校长提。面对强大的集体,我选择顺从。我“为人师表”的理想呢?瞬间崩塌……
我们不仅对社会风气的改变没有任何影响,还拥有强大的道德优越感,我们明辨是非的能力不是用来批判丑恶,而是用来自我欣赏。
当我退休了,别人问起我当年为教育风气的改变做了些什么,我只能说什么也没有做,反而是风气变坏中的一份子——不作为就是最大的渎职!
责任编辑:杰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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