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派经典剧目---京剧《棋盘山》剧照。(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京剧四大名旦的故事,我前面介绍京剧的文章中,已经涉及到三位,即程砚秋、尚小云、梅兰芳。今见网络视频有唐禾香演的《荀灌娘》,引发我了的回忆,因此要写一篇短文,以表示我对荀慧生的纪念。
荀慧生,1900年生,河北阜城(东光)人,字慧声,号留香,艺名原叫白牡丹,1925年开始使用荀慧生这个名字。荀慧生出身贫寒,1907年随家庭到天津,自幼被父卖身学艺(河北梆子)。8岁即登台演戏。后来,向侯俊山学花旦,1910年进京演梆子戏,17岁开始自己挑班演戏,在此之前,他曾向陈桐云、李寿山、程继先学习京腔、昆腔。1911年他加入三乐班(正乐班),师从陈德霖、王瑶卿,在此还向陆三宝、薛兰芳学了京剧青衣、花旦。由于勤学苦练,他与尚小云、赵桐珊成为“正乐三杰”。1928年加入正群班,与梅兰芳合作演京剧。
荀慧生一生演出过300多出戏,有人给总结分类,有六大喜剧,如《元宵谜》、《丹青引》、《红娘》等;六大悲剧,如《钗头凤》、《杜十娘》、《霍小玉》等;六大武戏,如《陶三春》、《大英烈传》、《荀灌娘》等;六大移植戏,如《花田错》、《辛安驿》、《香罗带》等等。也可分为传统戏、创新戏,移植戏及其他类别。
我前面文章曾经提到,与荀慧生合作,给他编剧的是陈墨香,还有一人就是陈水钟,他们为荀慧生上演新编剧目,提供剧本。王瑶卿对他演出成功,给予的指导也起了很大作用。
荀慧生的艺术特色,概括的说,他唱、念、做均使戏中人物与观众自然和谐沟通,唱腔柔媚婉约、坚铿有力、柔中有刚、跌宕有致。念白字正腔圆,吐字清晰,声情并茂。表演俏丽多姿,轻盈诙谐,观众看他的戏,感到赏心悦目。他的戏观众之所以能戏能听得懂,引起观众内心感情的共鸣,就在于他演的戏剧人物生活化、通俗化、大众化。此外他不墨守陈规,勇于创新,他主张“演实不行”,就是说可以突破行规限制,来塑造个性化的戏剧人物。他塑造戏剧人物的创新原则就是注重让人喜悦、听懂、动情。
荀慧生一生带出来许多弟子,著名弟子有如毛世来、宋德珠、童芷苓、李玉茹、吴素秋、赵燕侠、厉慧敏、刘长瑜、孙毓敏等。
荀慧生的一大业余爱好是绘画,他学画师从好几位大师,如吴昌硕、齐白石、陈半丁、傅抱石、李苦禅、王雪涛等。他擅长山水画及花卉。他的绘画艺术也融汇到他的京剧表演艺术之中了。
荀慧生入选四大名旦,第一次是在1927年,由北京报界组织评选。1931年,再次入选。1949年以后,荀慧生曾任职中国戏曲家协会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北京戏曲研究所副所长、河北梆子剧院院长。
京剧表演艺术家荀慧生。(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京剧《荀灌娘》是荀慧生从河北梆子,移植加工出来的一出戏,也是他的代表剧目之一,最早在1919年首演。1927年在上海首演的此戏,是他和陈水钟参考王瑶卿给的《奇女传》剧本,再次改编的。京剧《荀灌娘》1959年重排后,在北京首演。比起以前的演出,这是压缩本。他将此戏传给了当时的青年弟子孙毓敏,孙毓敏在1961年就能演出全本《荀灌娘》。后来孙毓敏又传给了唐禾香,唐禾香又加以创作,在2015年在北京上演。此戏中的荀灌娘是一个十三岁的巾帼英雄,对演员功底的要求比较高,她不同于一般青衣、花旦、刀马旦,必须能表现其少年英姿和活泼可爱的性格特点。
孙毓敏是1940年生人,原名杨月敏,在她7岁时父母离异,她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改随母姓,改名孙毓敏。她幼年家境贫寒,8岁开始学戏,10岁入北京艺培戏曲学校学武旦、花旦。师从赵琦霞、李金鸿、赵德勋、高玉倩等,1955年转入北京戏曲学校,师从张君秋学了《望江亭》、《状元媒》、《诗文会》等1959年到荀慧生剧团,拜荀慧生为师,学荀派戏。1963年入梅兰芳剧团,学梅派戏。“文革”期间遭到迫害,1966年下放到河南京剧团,险些丧命。1978年复出在北京京剧三团演戏。曾任北京戏校校长。国家一级演员。她的徒弟超过百名,唐禾香是其中之一。
唐禾香生于1975年,研究生学历,一级演员,她在1995年,在中国京剧院开始学演《荀灌娘》的褶子戏。唐禾香2015年演出全本《荀灌娘》一戏,导演是荀慧生的孙子荀浩,也就是电视剧《西游记》的副导演。荀浩是从京剧武生演员转到戏剧导演这一行当的。
荀灌娘,在历史上确有此人,聪慧过人,幼年习武。善骑射。她生活在五代十国时期的东晋,其父荀崧是世袭侯爵,曾任襄阳太守,继升平南将军,坐镇宛城,见于《晋书》。
最早的民间故事是,匪首杜曾原是官宦子弟,因冤案等故沦为土匪,在朝廷围剿下,流窜到宛城,围城,欲夺宛城为其根据地。荀崧兵力薄弱,须派人突围出城到附近的襄阳搬兵求救,襄阳太守石览,原是荀崧部下。荀灌娘自幼习武,武艺高强,她自告奋勇,担当求救搬兵重任。荀崧言道:“满城文武都不敢担当此任,你一个小小女子,如何能突出重围,又如何能抵挡贼兵追杀?”灌娘道:“女儿虽然幼小却练得一身武艺,可趁敌不备,出其不意,必可突围而去。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冒险一搏,倘若如意,不仅可以保全城池,而且也解救了黎民百姓的生命财产之危”。于是父亲应允。灌娘携带父亲亲笔写的求救信,突出敌营,一路奔波,三天到达襄阳。石览见信,又听灌娘陈词,当即发兵,并休书一封,令人速送荆州太守周仿,请他协助解救宛城之危。两路援军一到,灌娘与他们共同御敌,大获全胜。
清朝时,乾隆年间举人、无锡人杨潮观,曾在多处任县令。他著有《吟凤阁杂剧》,其中有《荀灌娘》一戏。剧情大意是杜曾叛乱,发兵包围了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孤城被围,粮、援断绝,守将荀崧女灌娘为解困,女扮男装,用计引开围城敌兵,从城中走脱,到梁州搬救兵,梁州派周郎带领精兵到宛城解危功。
现在演出的京剧《荀灌娘》剧本,与杨潮观创作的杂剧《荀灌娘》相比,在多年的承传中,剧本已经是经过了多次改写,剧情、人物都有变化。例如在《中国京剧戏考》中,严月秋藏本,是21场戏,到唐禾香演出的《荀灌娘》时,已经是共12场戏,从第一场杜曾兴兵围攻襄阳开始,到第12场解围议婚结束。
现在我们看到的唐禾香等人的演出,剧情变为:荀崧驻守襄阳,杜曾发兵包围襄阳,荀灌娘是第一次到驻守宛城的石览搬兵,石览发兵攻杜曾,双方交战,石览不敌杜曾,灌娘才第二次女扮男装带着其父的信,到荆州都督周访处去搬兵救援。在灌娘以理说服周访和军师陶侃支持下,周仿父子发兵到襄阳,与石览军合击,打败了杜曾,给襄阳解了围。最后,在调侃撮合下荀周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灌娘与周访公子周抚订婚。
在这十二场戏中,第一场戏,杜曾一出场,几句开场白就交待了他的身份和围攻襄阳的目的:“在楚公胡亢驾前为臣,官拜大元帅。我主欲夺取晋室天下,命我统领雄兵十万攻取襄阳一带等处,先克襄阳,后取荆州”。第二场戏中,灌娘的一段西皮慢板“闺阁英雄志量广”,唱出了她的人小志气大,作诗一首也道出了学习古人救国救民的志向。第四场灌娘的道白列举古代幼年女子缇萦救父,曹娥投江的故事,说服父亲,准她突围搬兵求救,这场戏中有一段二黄原板很好听。第八场的一大段娃娃腔,是此戏中比较精彩的唱腔。这场戏中王浩扮演的马童,腾空翻难度大,他表演的十分精彩。第九场戏灌娘的一段西皮二六和朵板用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服周访出兵,得到陶侃支持,周访才决定发兵。第十一场大战破敌,武打显示演员真功夫,演出场面既紧张又精彩。
历史上真实的荀崧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荀薤(xie),一个叫荀羡,二人并不弱智。在编成戏剧后,成了荀常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弱智儿,在戏中是个丑角。这是编剧为有意衬托荀灌娘的文韬武略、智勇双全而这样编的。
最后在结束此文前,不能不提的是,中共发动的“文革”对荀慧生和孙毓敏的迫害。荀慧生是在1966年8月23日,被造反派押往国子监的文庙,那天被绑架去的,还有北京文联的许多名人,包括老舍、候喜瑞等。他们被挂牌子、罚跪。造反派一边鞭挞他们,一边叫他们看大量文物被焚烧。荀慧生当时穿的衬衣都被打烂了,背上流着鲜血,凝固后粘在身上。此后他经常被批斗、被毒打。后来被押到沙河农场,强迫做重体力劳动。1968年12月他实在支持不住,倒卧在冰天雪中,长达4个小时。在1968年12月26日,也就是毛泽东75岁生日那一天,曾经是中国戏剧舞台上的,一颗璀璨明星的荀慧生与世长辞了,终年68岁。他的老伴,在他被抄家被抓走时,从家里逃出来,那天正下着大雪,由于年迈体力不支,倒卧在雪地,被大雪掩埋,当被人发现时,已经断气了。老舍也是在那次被批斗毒打后跳太平湖自杀的。因为我当时就住北京安定门内国子监附近,比较早就知道他们被迫害的经过。
一个毕生献身于中国传统戏剧舞台艺术的人,一个把艺术之美带给人间的人,竟然被那些邪魔附体、丧失人性、丧失理智、丧尽天良的暴徒摧残致死,这只能说是那个疯狂时期的、悲惨世界的一场恶梦。
孙毓敏是在1969年被迫害自杀未遂致残的。因为她在北京时结识了一个华侨,两人在一起切磋戏、吊嗓子,剧团领导逼迫她与那人断绝来往,把她调离北京,1966年下放到河南京剧团。在河南,又被人污蔑“与港商勾结,里通外国”,对她隔离审查,批斗,又将她押往全省文艺界批斗大会,准备批斗。为表明自己白,一时冲动她从三楼窗户跳楼自杀,幸好被树枝挂了才落地,捡回一条命,但是已经造成双脚粉碎性骨折,鲜血淋漓,双腿瘀血,大小便失禁。在医院瘫痪卧床,医生判断她会终身残废,但是凭着她顽强的毅力,不屈服邪恶,与残疾抗争。几年后,她又重返京剧舞台。1978年她又能演荀派戏,在她年过半百后,担任了北京戏校校长。她的命运比荀慧生略好,但是,在那个疯狂年代,也给她留下了残疾,虽然摆脱了瘫痪,但导致她右腿颠簸。笔者曾经做过高等教育管理工作,深知作为院校长工作之辛苦。孙毓敏作为一校之长,其责任就是为办学创造条件,为提高教育质量操劳奔波,包括争取教育经费、聘请教师、规划校舍建设等等,在繁忙的行政工作中,她也曾几次因劳累过度而晕倒而住院抢救。
由写孙毓敏跛脚办学,使我联想到杨光华教授,他也是一个走路跛脚的校长,是一个终生献身教育和科技事业的知识份子。1999年11月因积劳成疾,脑中风曾昏迷三日不醒。在我流亡海外几年后,得知他已经过世,享年83岁。当年他们在盐碱滩上艰难创业建校,在七十年代,当我第一次到他学校出差时,住在干打垒平房有火炕的招待所内,吃饭时,他把学校厨师专给校长做的一盘油炸花生米端来与我共享,至今我记忆犹新。在此也借写此文之机会,表示对这个平易近人的、和蔼可亲的故交之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