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徐员外,家道颇殷,生有一女三子。长子名徐伯,次子徐仲,三子徐季,三个儿子,每天在书馆听张有虔老师讲课,习诗学文。女儿徐琼枝年方二十,嫁与杭州城李秀才为妻。按杭州风俗,结婚满一月这天,新婚夫妇要回娘家,称为“双回门”。这天,风和日丽,李秀才与琼枝携礼物双双回门,徐员外夫妇见女儿、女婿回门,满心欢喜,忙设宴款待,当日无事。
晚上便安排女婿在楼下设床歇息。李秀才看天色尚早,便翻起一卷书来读,不觉已到深夜,便合卷入帐睡觉。正待入眠,忽听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只见四人,走下楼来立在灯前,一人头戴纱帽,身穿红衣。一人头顶方巾,身穿道服。其他二人,都身着暖帽皮袄,边说边叹息着。一会儿又从楼上下来五个妇人,也是边说边哭,站在灯前。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妇人指着帐子说:“可托付给此人。”头戴纱帽的人摇着头说:“不行,不行。”并哭着说:“我去请求张先生,让他帮忙为我家留下一根苗。”说罢,这些人又相互叹息一番。
李秀才见状,非常害怕,不敢弄出半点声响来。看看时辰将近五更,几人方才互相搀扶上楼而去,突然,桌子下面钻出了一个黑面人,上前拉住穿红衣服人的手,跪下求道:“难道就不能给我留下一根苗吗?”直到穿红衣服的人答应下来,才重又钻到桌子下去。这时,鸡已叫了三遍。
好容易挨到天明,李秀才急急洗漱毕,便问岳丈楼上住着什么人。徐员外说:“楼上并无人居住,只是供着祖先的神像。”李秀才听罢,也不言语,便一个人偷偷爬上楼去。见楼上每幅画像,均与夜间所见之人相同,心里颇感奇怪,又不敢向人说起自己夜中所见之景。当天便带妻子回家去了。
这时,张先生家突然捎来口信,说张母有病,让他速回。张先生便让三个弟子中的一人与自己同往,但三人在家享受惯了,谁也不愿出门受苦,最后,张先生便强令三子徐季与自己同往,并带上书童阿寿,挑起书担,师徒主仆一行三人,踏上行程。
三人刚走出有二十来天,杭州便发生了大瘟疫,此病容易感染,染上即死。徐家上下十二口,死了十人,只有徐季和阿寿因为外出,才得以幸免。徐季听说家中出了事,急忙回来奔丧。李秀才便将自己在楼下住时的所见情景,告诉了徐季。徐季大惊失色说:“阿寿的父亲面部很黑,人们便叫他阿黑,他一辈子诚信为人。你所见的从桌子下走出来的人就是他。他求留子一命,神乃活之。”
看来,大瘟疫原有定数。善人求生,言之有理,则允其生。
(清代袁枚《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