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影《熔炉》,基于学生遭性侵的真实故事。不知何时中国大陆能够拍出如此电影。(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看中国2017年6月14日讯】这篇文章成文很久了,内容大致是我所见到的被性侵者们,但是一直没有发出来,因为觉得写的不太好——我这个白痴,我写的不好是我自己废,但她们的事情应该被人知道。所以在这个凌晨,我把这篇文章找了出来。为了十二岁被两千块钱卖掉的女孩儿,为了十五岁一百块一次的女孩儿,为了大庭广众之下被猥亵的女孩儿,为了被亲人伤害和抛弃的女孩儿们。——一个简单的口述强奸大国女孩生存现状。
我不晓得发这个有什么用……其实没什么用。拾掇一下良心罢,我能看到的,你们也能看到,这几个月里我一直受着良心和愧疚的折磨。
原标题叫填海。
一、十二岁,两千块,出嫁。
两个月前的一天早上,朋友给我发来他和重庆巫山童养媳事件当事人马泮艳的微信对话截图。
截图中,马女士对他说了当年案件的部分处理结果,巫山的官员并叫她返回家乡。朋友警惕的问,叫你回去干嘛。
马女士说,“问了,说是县领导亲自见我,给我说结果……当年报案民警有三个,已经查到了,他们送去坐牢。”
朋友问,“你现在敢回去吗,还是要等出结果了再敢回去。”
马泮艳说,“结果出来了,现在我敢回去,我不怕他们。”
马泮艳又说,“我反正这辈子已经毁了,什么也没有。”
“你保持警惕,在微博上说明你的行程和目的和情报,保持冷静,保持联系。”
“好的,谢谢您。这次要是没有您的帮助,我也不会赢这场官司,我很感谢您。”
“你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最重要,我只是做力所能及的帮助。”
“但是没有你的帮助我就得不到关注。”
“希望此事结束后你能拥有自由自主的人生,这次坚持到底的胜利对其他人鼓舞也很大。”
对话结束在这里。两张经典的绿色截图里,寥寥对话,暗示着巫山童养媳事件已经达到了尾声。
2000年,重庆巫山县的马女士在年仅十二岁的时候被监护人伯父以两千块钱的身价“嫁给”了29岁的丈夫,并在十四岁的时候生下孩子。期间她曾多次逃跑但被婆家抓回,并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丈夫成为法定夫妻,马女士上告法院要求起诉离婚,却以“无法证明是强奸”为理由败诉了。此事被发上网后引发了舆论爆炸,相关微博转发迅速过万,连续好几周,重庆,巫山,童养媳等关键词成为热搜。
朋友微博粉丝三十万左右,是一个娱乐向的个人账号,从巫山童养媳事件在网络上爆发之初就和她保持着联系。但他同时也是是寥寥几个把这件事情关注到最后的人之一,因此,马女士收到消息之后第一件事情就会通知他。
朋友告诉我,“这是我第一个干预之下被解决的大案件。”然后他又补充道,“还没被封号。”
“发个微博吧。”我劝他。
“我不确定巫山那边的消息是不是真的,现在处理的新闻还没出来。”
朋友的警惕不是没有道理,他曾经因为在微博上发布一张转载的讽刺漫画而被“带走”过,经历了一次传说意义上的喝茶,那时候他的微博号已经累计有十几万的粉丝,一夜之间删博销号,一切化为乌有,夸张的是他给我的点赞记录都消失了,头像还在,数量却没有了,抹杀的如此彻底,他变成了数据的幽灵,好玩的是,换了一个号重新玩儿微博的他至今还不能通过搜索的方式被搜索到。
在网络上发布热点话题或者敏感话题是有风险的,更何况,在多数时候,热点话题和敏感话题是同义词。
饶是如此,每一天仍旧有不计其数的敏感,又热点的话题从网络海洋里冒出头,幸运者如同“巫山童养媳”或者前段时间的“如家和颐酒店受辱姑娘”,引发爆炸性的舆论关注,但大多数都最终没能掀起什么风浪,慢慢的沉下去,被遗忘之后很快再没了下文。
我和朋友都没有料到的是,两个月以后,事情并不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出现什么 “胜利”局面,幸运如马泮艳的,至今也没能开的了一个庭。
而不幸的,我写这篇文章的理由,此刻也清晰的在我面前浮现起来。乃至敲下这行字的时候我仍旧不能停止自己回忆那张脸,那是属于一个孩子的,一张素净的,干瘪的脸,然后是她同样干瘪的身材。贴在这样一副躯壳上的称号不太好听——“卖淫女”。
这是个十五岁的卖淫女。
二、十五岁,一百块一次。
那是我昨天午夜在一个营销号的视频里看到的。新浪微博有很多这样的营销号,每天会发布一些猎奇或者搞笑的短视频,打开首页你只需向左划一划,明星,段子,恶搞视频,就会顺着时间轴流动下去填满你的某个夜晚。
然后我就看到了这个十五岁的“卖淫女”的视频,画质并不高清,竖构图,很难判断是手机还是执法记录仪。一个女孩子坐在一个双层铁架床的下层。不太看得出原色的印刷床单上放着一卷使用过半的卷纸,床柱有些生锈,一个中年便服男人站在她的身前,挥着双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XXX。”
“多少岁啊?”
“十五。”
“十五岁啊?”男人显现出惊讶,然后他接着问,“你站在马路边卖淫多少钱一次啊?”
女孩一直低着头,但回答他的时候会抬起头来,她说。“一百。”
男人似乎不相信,伸出了一根手指晃了晃,“你今天接了几个客了?”
“两个。”
“在这个环境接的吗?”他又指指了指女孩儿身下的床。
“是。”
“你今天接了两个客对吧,那你赚了多少钱啊?”男人伸出食指和拇指在空气中上下点着,用的却是疑问的语气,那疑问看起来非常真诚,让人相信或许仅凭他本人是无法完成这样的算式题的。
“一个一百,两个就是两百。”女孩子回答。
“什么?”
“两百。”
“好,可以了。”男人结束了他的问题。视频也在结束了。
网友的插科打诨里偶有反对的声音,但立刻被正义者们的口水淹没。“当婊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现在出来立牌坊了。”
我忘记了这些网友的ID,仅仅记得那女孩发黄的,带着恐惧和羞愧的脸。那张脸随着我划一划手指而消失了,我知道这个视频或许被无数营销号传播了上千次,那张没有被处理过的素净的脸被上万人看到过,与这个一起传播的还有她的真实姓名,她的籍贯,和她那一天两百块的不算光彩的收入指标。
我尝试着在网络上搜索她,除了搜出其他的一大堆十五岁卖淫女的新闻外一无所获。这种事情很多,这样的人也很多,她们短暂的出现了,博眼球的被围观一下,然后迅速的在网络上消失,没有人知道她们境况如何,生活有没有受到影响,她们就像石子沉进了大海。
而这片海是我无法单独面对的东西。它复杂莫测,我和所有普通网友,看着一些人在海里浮浮沉沉,她们飘上来或者落下去,时而出现,有闹得大的勉强上了头条,但最终都没了声音。
最近一个没了声音的是小C。
三、十二岁,三十八个赞,不能牺牲妈妈。
小c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我见过的最聪明也最古怪的这个年龄的孩子。
她今年初一,喜欢画画,会弹电吉他。成绩很好,父母离异。不幸的是她出现在这篇文章里的理由并不是她的聪明和古怪,而是一个你们或许已经猜到的理由。
她被继父强奸了。
我其实更想使用性侵这个词,但这个词过分无力了。
就在今年二月份,她上初中后的第一个寒假。最初她没有告诉母亲,因为母亲和继父刚有了孩子,男孩,一个月都还不到。“不能离婚,我妈没有工作而我继父很有钱,我不能牺牲我妈和我弟弟。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在用匿名小号发表的知乎问题里她这样说。
“我想到了两个解决办法,1、自杀,2、活着,等长大后切除全部生殖器,做个无性人。”
在标题里她用了三个“很”来倾泻自己的情绪,“很痛苦,很绝望,很想死。”最后她问,“我该怎么办?”
关注者寥寥,回答最高的答案到现在为止也仅仅有三十八个赞。
一位关注者将这个答案发给我,问我能否帮助她。我于是添加了她的QQ号,这依旧是一个小号,关闭了空间,看不到个人信息。而她久无回音。说实话我是失望的,因为她的行文与处事太过冷静,我甚至怀疑她是个用来骗人的钓鱼小号。就在我准备删除发牢骚的微博就此作罢的时候,上文中那位朋友突然给我发一封私信。
“这个女孩儿找过我。”
“什么?”我震惊了。
“这个女孩儿一开始就是找我投稿的,也发过。劝到现在都没办法。”朋友说。
“这姑娘多久找的你?”
“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也就是她刚被性侵的时候。也就是我和朋友上一次联系的时候,不同的是,那时候,我们正为另一件事情而奔波着。
“她知乎也发过,找我求助,然后看到所谓的女权骂我的,又觉得我不是好人。”
“你确定是真的吗?”我又问。
“真的。”朋友立刻说,过了几秒,他又发过来一条消息,“遗书都写出来了。”
我慌了,“怎么办?”
“你得想办法劝一下,看能不能获得信任陪她去报警,路费我来解决,OK?”
“OK。”
这是一个不能犹豫也不能拒绝的选项,我十八岁,和她年龄差距不大,也曾经参与过帮助被性侵未成年人,对流程和各种官方套路很清楚,又知道怎么和小孩儿打交道,我是合适的人选。
然后,我从朋友那里得知,两个月前,小c的生母还是知道她被继父强奸的事情了。生母威胁她不许她说出去,还和继父一起打骂她。看起来,她“不愿意牺牲妈妈”,但妈妈选择了牺牲她。
紧接着她的手机也被没收了。她用和同学借的手机和我那个朋友联系。但这时候却发现,正被网友攻击着的朋友或许“是个坏人”。朋友想让她匿名接受媒体的采访,这引起了她的警觉,她不再信任朋友,重新陷入了无依无靠的境地。
她的知乎小号的最新一个问题是两天前发的,大意是,父母取掉了她的门锁,不让她关门,而她已经主动辍学。
“我感觉现在再活下去也有意义了,也不想见同学老师。”同一天,她在第一个问题的评论里说。我难以想象小c在这两个月里经历了什么,但那无疑的地狱般的处境。一个无依无靠的被性侵的孩子,不敢报警,而母亲屈服于继父之下,放弃了对女儿的维护。
小c这时候终于上线,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我和她聊了一会儿。短暂的对话里,我们彼此之间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她其实很抗拒添加陌生人以及与之聊天,在我问她地址的时候,她只是粗略的说是南方,直到我追问省份她才告诉我。
对话里,我得知,她从八岁起就再也没有和生父联系过了。“我妈不让。”她给出了理由,“她说我生父是个人渣。”她身上没有银行卡和身份证,手机也被继父没收了,我们没办法打上电话,她偷偷用客厅的电脑上网和外界联系,她在三天前也就是星期一停止了上学,她以为自己会被开除。
“你真的一个人住吗?”她突然问我。
“对啊。”
“一个人做饭吃吗?”
“有时候也叫外卖。”我据实以告。
“我也想一个人住。”她失落的说。
聊着聊着,她提出要给我发她的照片,我想其实不用,正要制止,她突然说,“算了,还是不了。”
“如果你找到我,我就要上新闻了。”她的语气并不轻松。
我一头雾水。“为什么?”
“这种事情一般都要上新闻的。”
我突然得知了她的拘谨的来由,小号,隐藏信息,这个十二岁的孩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保护着自己。她不愿意报警,不愿意让亲属知道,不愿意被同学指指点点,而在我们国家,性侵犯受害者并没有一个妥善的保护措施,能否得到隐私和名誉上的保护全靠基层的警察自觉。网络上常有基层警察对性侵受害者二次伤害乃至口头性骚扰的例证,这也成为很多受害者保持沉默的理由。
—被性侵犯的女孩儿在大众的层面上是得不到同情的,不被再度羞辱已经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事情。媒体们将事情报道出来,事情或许还没有解决,调查也没有做完,性侵事件已经传遍了整个圈子。有多少受害者能有勇气拼上自己的一切去将施暴者绳之以法。
她没有银行卡,没有手机,生父不知所踪,才十二岁,父母和社会本该是她的庇护,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铺着稻草的沼泽地,她怎么才能独自去淌过那片沼泽地。
我忍不住有些心酸。
我们又聊了一些,我问起她继父的年龄,这时她突然掉线了。然后至今再也没有上线过。
小C被阻隔在网线的那一头了。
在我已经开始联系朋友准备出门的行装后,在朋友准备好要寄给她的手机和卡之后,我还未来得及询问她的地址,就突然失去了她的消息,那个女孩儿消失在咫尺之遥的天涯之外。掉进了海平面之下,和海平面之下的其他人一起。她失去了声音。
有很多女孩儿都是这样就失去了声音。
四、四岁,两千个性侵受害者,“中国式父亲”。
小c不是我和朋友尝试帮助的第一个人,事实上,我们也不是什么专业的救助机构人员,仅仅是普通网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那种。
朋友之所以会接触到小c是因为他在微博经营了一个话题,叫“性侵受害者”记录,内容大都来自网友投稿,而他做这个话题的初衷是他无心转发过的一个动图。
动图发生在地铁上,一位疑似父亲的成年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复揉捏着一个女性幼童的屁股,还做出了种种猥亵的行为,他给这图片起了个标题叫“中国式父亲”。这条微博发出后很快就转发了七千多次,之后,他开始受到一些私信,很多陌生的女孩儿开始对他倾诉自己曾经遭遇过的性侵,“有强奸、猥亵、暴露狂、性骚扰各种各样的经历,其数量之多,情节之恶劣,受害者之痛苦,让我感到十分吃惊。”他在一篇文章中说。
发布那条微博后的短短一个月里,他收到了一千多则来自不同投稿人的被性侵经历的私信。这些私信内容被打马赛克后放入性侵受害者记录的文件夹里,阅读者寥寥。有简单的猥亵,也有情节非常严重,危及生命的强奸和暴力犯罪,很多是童年记忆,然而受害者大多数没有报警。受害者大多都是未成年。
我曾经花了一整晚仔细看过百分之九十的被性侵者投稿,像小c这样触目惊心的并不在少数,甚至有一次,一个女孩儿在幼年开始就被生父侵犯,一直持续到她十五六岁,终于录下了录音并告诉母亲。母亲却说,你不要追究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朋友劝她离开家庭,拿着录音去报警,起诉,毕竟拥有录音这样的证据,她的生父很快就会被判刑。
受害的女生是个二次元爱好者,坚持拒绝,对朋友的重新开始生活的建议回以“我相信二次元的美好”“呆胶布(即日语没关系的意思)”,最后,她愤愤的和朋友开始争吵,指责朋友的动机“我得听我妈妈的。他(指爸爸)是我们家的经济支柱。”
最后,她激动的说,“你真以为你是正义的伙伴吗?”
朋友愕然,最终放弃。
“正义的伙伴”十分难做,作为网友身份更是尴尬,有时候你愿意伸出手去,受害者不一定愿意接下,对于未成年受害者来说更是如此——反对性侵,意味着家庭破碎,名誉受损,失去传统意义上的依靠,而我们所在的是一个大部分地方传统的国度。而你往往找不到可以信赖的组织,也对维权的流程一无所知。根本没有任何金钱和精力来维护自己本来应得的公正。
大多数人一无所知,一无所有。而官方也并非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全知全能”?
很多人嘲讽现在出了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不应该是报警,而是发微博。因为舆论会帮你解决一切……其实不然。
我曾经见证过舆论对帮助被性侵未成年人的力量——力量为零。
五、五个月,官媒与网警,石填大海。
2017年1月30日下午,我如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玩我的手机,点开一个新下载的社区APP百无聊赖的翻几下,那是个平平无奇的社区应用,简介上写着只有女性能注册的女性向社区,界面和交互在社区界里都不能算出众。这个社区的内容分区也同样平平无奇:美妆分区,情感分区,手工分区,大概就是一些女孩子感兴趣的东西。于是我随手点开了情感分区,页面给我跳转到一个两性相关的子话题“你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那个瞬间非常平凡而枯燥,我本来没有任何理由应该记住这个时间的这一天,然而三秒钟之后,我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
因为我的眼前横陈着一个这样的标题——“我今年小学六年级,我的男朋友晚上叫我去他家,要和我啪啪啪,你们觉得我去吗,他对我是真心的……”然后还发起了一个投票,叫“啪啪啪的理由”,其贴附上了三张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小女孩的自拍,不算美丽,充满浓厚的零几年QQ空间既视感。
当时的我其实并不激动,点都没有点进去。第一反应是钓鱼,混迹互联网多年,我早已谙熟各大论坛网站无聊网友的吸引眼球套路,像是什么00后啊,该不该发生性关系啊,在某些水贴泛滥的地方早就被玩儿剩下了。
我瞥眼一扫,这一页的第二个标题是:“我今年十四岁,初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我的初夜稀里糊涂的给了一个我不爱的人……”配图是三张像素模糊的自拍。
第三个:“我的初夜给了我男朋友,那时候我们都是六年级刚上初一的时候……”配图是三张脸凑到屏幕前的自拍。
第四个:“我的第一次是给了我现在的男朋友,我才14,我们交往一年多了,准确的说是在13岁的时候给了他……”
第五个:“那时我才七八岁,我有一个表哥,他说要来我家和我一起玩电脑,玩着玩着就把门锁了……”
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都是类似的内容……我一个一个的点进去,里面都详细的附上了很多细节,比如一个十二岁的姑娘给出了和她发生关系的“男朋友”的自拍,一个黄头发的黝黑的年轻人。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放上了和男友两人的床上合照。
很难描述我当时的心情,我非常清晰的记得我怀疑自己点开了某个强奸受害者倾诉论坛,但事实上,没有,我点开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两性话题。翻了十多分钟,几乎二十个帖子中会有一个是成年人讲述的性经历,其他的发帖人全是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十四岁以下的又占了多数,内容大同小异,几乎全是自己在某某时间和“男友”发生了关系,或者自己被侵犯的经历,然后询问该如何处理,其中有甚至有好几个明确的说出了“第一次是被强奸”这样的话。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帖子无一例外全都附上了自拍,或者是发帖人自己的,或者是发帖人的“男友”的。从场景看来,有的是在乡村,有的是在三线小镇上,像素都不怎么高,衣着也就是非常典型的中国乡镇青年的那些打扮,被主流媒体称之为非主流的打扮。
详尽的叙述,不少的字数,磕磕巴巴不同水平的描述方式,方言词汇,网络词语,乃至自拍。翻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发现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们是真实存在的……因为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自拍风格,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空间见过。
而这时候,又一个帖子被刷新了出来,我点进去一看,内容是这样的,“第一次被爷爷强行要了,才几岁而已就受到如此的伤害……”
浏览了全文,大意大概是,楼主在八岁的时候被亲生爷爷强奸了,而且这位禽兽爷爷的性侵持续了很久,直到楼主后来被务工的父母接去城里读书才停止。楼主和母亲说过这件事情,母亲说:“你不要乱说话。”于是再也没有提起。如今女孩儿长大了,谈了恋爱,找了男朋友,很担心男朋友嫌弃自己不是处女。
然后她发起了一个投票:我该不该告诉我男朋友自己不是处女?
这个社区百分之八十的人选了不该。
在所有留言里,无数女孩儿劝诫着楼主,去做处女膜修复手术,不要告诉父母,也不要告诉男友,更有甚者让楼主原谅爷爷,好好照顾亲人的晚年。
我彻底被震惊了。
紧接着,我下意识发布了一条微博,截图了这些我所看到的内容。起初只是出于情绪,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寻找办法帮助这些女孩儿,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报警。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姑娘的真实信息,个人地址,所属辖区,我一概不知,甚至事件真实性我都不能完全保证,我该如何报警呢?受害者是否愿意参与对自己的拯救活动呢?
微博的转发很快达到了三百多,其间的大部分转发者都带着猎奇或者责备的心态,认为那些触目惊心的未成年被性侵内容不过是出于青少年固有的对性的好奇做出的尝试罢了。
说实话这个子目录下的帖子就像一个多股麻绳似的,正常恋爱关系,强奸猥亵幼童,未成年偷尝禁果……都一概的被绞在一起,合法的,不合法的,你很难把其中的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分辨出来。
震惊之下我开始发布知乎问题,并其下附上了我使用这个app时所见的页面截图,寻求有相关经验网友的帮助,但几乎没有回应者,问题问出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响,第二天,被朋友告知,被共青团中央在知乎的官方账号回答了,这时候,我才连忙去看了一下我得到的答案:一共有二十二个答案,其中有九个答案明文指出,我是该APP派出的营销人员,是钓鱼。我哭笑不得。而二十二个答案中,真正认真答题的答案只有共青团中央一个。
我仔细的阅读了共青团中央的回答,把有用信息归纳了一下,团中央是这个意思:
1、这事儿你在APP上看到的,你确定是真的吗?
2、来,给你个地址,这个事儿你举报给网警吧。
3、如果是真的,去找当地基层妇联。基层妇联会帮你的。
4、不要私自开展募捐,不要在非官方平台上筹钱,这个社会并不单纯。
5、网络上最近也有这样的事件,我们关注了,而且小姑娘成功逃脱了。(指小竹事件)
6、这是社会性问题,单凭一个部门是无法解决的。
我看完全文其实很懵,因为除了让举报和找妇联并没有给我其他的什么实质性帮助,而综合受害者的发帖语气和情况,能看出大都集中在我国的三四线村镇,不谈中国三四线村镇妇联建设是否能够帮助这些女孩儿,这次我所见到的,受害者之多,时间跨度之广,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够完成举报的。
于是我又将所得的关于这个app的所有信息整理成了文章和知乎答案并开放转载授权,重新发布,希望得到更多的帮助和关注。
因为我本来有一点粉丝基础,所以这个答案很快就引起了注意,赞数不断增加,很快飙升到了七千赞,而这篇文章在微博的分享也到达了两千。
与此同时,无数的网友也下载了这个app,并且纷纷站出来为其中的真实性作证,还有人开始陈述自己所经历的性侵事件。无数血淋淋的陈述被推送到我的时间线和评论区里甚至私信区里。
紧接着,一个微博营销大号截图转载了我的文章,当晚转发过万。
也在当晚,共青团中央知乎官方账号在当晚又重新修改和整理了答案,并评论了我的文章。
“给你点赞!另外说明一下,除了回答你的提问,我们还安排了人员对这些线索进行了抽样,检索到两张所谓的“自拍照”源自网络图片。其余我们没有能力证实真伪,已经将此情况集中反馈给网信、网警部门,要求依法处置。”
当天,知乎一个自称是给知乎共青团写稿的知乎网友私信我,说共青团那边已经开始摸底调查了,还说派了记者添加我的联系方式。因为记者没有任何注明信息,直到第二天,我才找到了记者并加上了他。
我连忙询问记者目前的“摸底调查”进度如何,而未来网记者说他不知道。
“各部分有职责分工,权益部人少,任务重。”他紧接着问“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我下意识的觉得非常莫名其妙,毕竟我发的答案内容和我的真实姓名关系不大,对清查那个app也没有任何帮助。于是婉拒了他的要求。
“你放心,我不会去泄露你的信息,但是如果对方问我从哪里知道的,我不能说我是道听途说的,因为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
“这件事情在网络上已经有一个转发八千的帖子了,为什么需要单个人出来证明确有其事?我现在独居,我得保证我自己的安全。”
“主要是媒体不能传播谣言,对于网络上的东西需要证实。”
“我现在就是想找共青团要调查结果来证实呀,如果是擦边球营销就依法处理,如果是女孩儿被欺负就共同救助……不能一棍子打死,需要鉴别,我对这件事情的了解不比其他网友多,我只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我笨嘴拙舌的开始和这位记者解释关系,记者却突然说,
“网友转发很多的那个链接发我一下。”
“要这个做什么?”
“转给领导,我不能光凭嘴说啊。”
于是我找到了微博链接发给了记者。
两天之后,我看到了“环球未来网”的报道链接……遗憾的是,报道的内容大多数和这次的app和其中的女孩儿没什么关系,甚至没有抓住重点,它只是一篇用年前各种性侵热点事件拼凑起来的文章,其重点在于指责一个我不太熟悉的NGO组织在救助一位少女时的流程不规范什么的,牵扯到什么大V与微博共青团中央之间的骂战(或许用嘴仗好一些)。文章末尾突兀的插入了我的知乎问题,但甚至没有解释清楚这是一件怎样的事情。
我对此很失望,只得寄希望于共青团中央的作为“官方”的摸底调查上。
因为就在我发那篇被app内性侵少女救助文的同时,团中央微博对NGO组织和“网络大V”李思磐的指责正喧嚣尘上,说实话我不认识李思磐,也不熟悉NGO,对它们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官媒报道上,于是我只能尽可能的把希望放在我所求助并且给予我回复的“官方”上。
很快,环球时报的一个小编也添加了我。因为他自称小编,却来进行采访的工作,所以我不太相信他的身份。
他的自我介绍很简洁:“我是环球时报@耿直的MT。”
我正在一头雾水,他又补充,“耿直哥。”
其实我不知道耿直的MT和耿直哥的名号,于是我只好猜测他是环球时报微博官方账号的运营者,虽然没有关注,但我对微博上的环球时报运营者很“接地气”早有耳闻。
同时我也提出了我的疑问。“你记者为什么还管官微运营的?”
耿直哥贴出了他的记者证编号,说他的职务是新媒体部副主任。
“并不奇怪吧,新媒体也需要记者编辑啊。”
中间我们聊了一会儿,我提到共青团中央的知乎ID在公开回复我之后却再也没有更新或者私信任何这方面的消息了,我发了私信询问,依旧没有回音,他说,我去帮你催一催。我很惊讶,“可是环球时报和共青团好像不是一个系统啊?”
“我和她们很熟。”他说。
之后我提到有很多的被性侵受害者看到我的知乎文章后来找我倾诉自己的受害经历,这引起了“耿直哥”的兴趣。
“她们大概来自哪里?”
“分布很广。”
“主要是乡村还是城市?”
“我没有特意看,但是城市应该居多。”
“了解了。”耿直哥说。
“不过城市居多的原因是——”“进城对吧?”“大部分的乡村人并不能看到我的帖子。”
我有些无奈,看来这位记者和我的想法并不在一个频道上,我只好解释道,“这些女孩子她们意识不到自己被侵犯,找我的都是意识到自己被侵犯和威胁的城镇女孩儿。”
然而耿直哥说,“其实二线以下城市,比如三四线,特别是四五线,基本上和乡村的认识差不了太多。”
“现在的性观念太糜烂了,嫖娼都要合法化了呢。”他说。
我突然觉得有些愤怒,但想不出自己愤怒的原因在哪里,大概是因为他正对着群乡镇初中生小学生和被强奸者使用了“性观念糜烂”这个概念,而法定十四岁以下的性关系都刻意被算作强奸。
“观念需要被教育,她们没有被教育。”我悻悻的解释,却总觉得不够力度,然而没等我想明白,他紧接着继续发来了自己的阔论:
“还要异化的‘自由’”,他给自由打了个引号。
或许是他的内部催促起了作用,时隔五天共青团终于在当天回复了我的私信,
“你好。据首都网警,案件已经在处理中。目前没有可以对外发布的信息。”
我继续追问,却又没有回复了。
一天后,环球时报的微信推送也出来了,其间说了这次事情,看起来撰文者就是那位耿直哥,文间他说他咨询了专业人士,观念也发生了改变,不知他是否不再将这些惨剧推说成“性观念糜烂”的错误了。
我心急如焚,却不得不等待着共青团所说的“首都网警”,期望尽快的得到调查结果,我关注了首都网警的微博并私信询问,还一再的询问共青团。
在此期间,共青团中央知乎官方账号的那个答案早已上了“三千赞”,大家一片赞扬之声,在我的文章下的评论也上了千赞,环球时报的微信推送同样被疯传疯转,但我的私信追问进度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我和网友们说要求的“官方介入”。
实质性的“官方”“警方”介入,而非“官方公众号”介入……我们想要调查报告和案件进度。
这期间里我也在和律师朋友们沟通,还询问了有处理经验的女权组织的成员,但由于“首都网警已经接管”,我不打算将这件事情交给其他的人,以免出现共青团和李思磐所在的NGO所出现的“争夺受害者”的情况,我调查了共青团的结构,发现虽然共青团是青年组织,但唯一和这些沾边的大概只有维护青少年权益部和农村青年工作部,作为一个中国青年兼团员,我从没有见过这些部,甚至不知道其在哪里存在,但我相信既然是共青团中央,或许会清楚这些。
直到三天后,我再次追问,共青团中央的官方账号终于说,
“目前还没有反馈。涉未成年的案件是否对外通报目前并不确定。”
“谢谢,但一般来讲公布案件调查进展和公布涉案未成年隐私好像不是一回事情,中国共青团下属的维护青少年权益部和农村青年工作部等等能起到帮助作用吗?”然后,我和共青团又失联了。
又隔了一天,共青团中央账号回复:“抱歉,还没有。”
我尝试联系首都网警官方微博,联系不上,只好询问共青团中央账号“………首都网警有什么渠道可以催的吗?这已经十一天了,所以,所言的卧底网警调查结果呢?啊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太礼貌,团这边能够联系上提供帮助的妇女组织吗?”
“已经通报全国妇联了。”共青团回复。
我去查妇联的微博,没有发现任何相关的信息。给首都网警发私信,没有回复。环球时报和共青团中央的微博都没有提起过此事。除了那两篇推送。
期间,澎湃的一位记者也联系过我和我朋友,甚至和我进行了电话里的长谈,这让我燃起了重新调查这件事的最后一点希望——朋友和澎湃的记者见了面,而我熬夜整理了性侵受害者记录里的所有受害者,选取其中情节严重和有报道价值的发给朋友,他做了一个文档备份,以便这些海量的被性侵受害者的资料“某一天”可以作为取证的工具。
而“某一天”是“哪一天”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因为澎湃的采访和调查计划在换过两个记者之后也很快就夭折了。而网络大潮来来去去,在过万的转发,百万的阅读量,累积上万的点赞,和无数的朋友圈转发之后,在无数给共青团点赞,给我点赞的一片称赞声之后,这件事情很快也就这么过去了。
我仍旧不死心的私信过首都网警,仍旧没有任何回音或者公开信息。
没有任何人得到帮助,没有任何受害者受益,受益的只是转发了这个消息这些帖子获得了热度和关注和点赞的营销号们,微信公众号们,甚至,挑起这件事情的我也堪可算作这无耻营销号中的一员——我被人称赞,却失败的彻彻底底,而我没有任何能力再度将这事情追问下去——首都网警已经受理了啊,只是我们并没有看到立案信息,也没有看到公布进度,同时,也没有结果而已。
这个消息仿若一个巨石,在我们的努力下哗的砸进了海面,激起了巨大而漂亮的水花,引起了渔民们的赞叹……然后悄无声息的沉入了海底。没有人知道沉去了哪里。
这件事情使我抑郁和自责了很久,而朋友那里的性侵受害者记录投稿一直没有断过,最近的一条是他今天发的。内容是,一个四岁的女孩被继父性侵,生母已经将生父从局子里“捞”出来了。转发二十六,评论也是二十六。
我拿起了手机,看了看小c的账号,对话依旧停留在我们上次的最后一句。自从某次版本更新后,QQ就不再拥有“灰色头像”了。而我分明觉得那个彩色的动漫头像此刻灰败的可以。
或许下一秒她就会上线,那颜色重新鲜活起来,然后我会收拾行装,带着朋友给她准备的手机,千里奔赴她的城市,将她送入安全之地。
或许哪一天海面上会有新的受害者漂浮起来,然后大家扬着帆开着船队去将她们打捞起来,送上岸边。然后无边无际缥缈的黑色海洋终于被不知下落的巨石们,默默沉底的石子们——精卫们丢下去的的石子们,填平。然后再也没有人会坠落下去了。
我们在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