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撷图)
13床病人住进产房的时候,妇产科特别召开了一次全体会议爱滋病人入住进产房的消息顿时让妇产科投下一枚震撼弹。护士们齐声的说:“万一感染了谁负责?”,连一些医生也表态不支持该病人入院:“要是污染了手术器械、床铺,造成其他病人的感染怎么办?”嚷归嚷,最后病人还是住进了产科病房,无感染特别病房,13号床。护士长分派值班表时,谁也不愿意去。最后,仅仅毕业三个月的我,战战兢兢走进了那间病房。
一进房间,一个大腹便便的普通孕妇,微笑的看着我。我以为得这种病的女人,应该是个花俏浓妆的女人,但她很普通,及肩短发、蓬蓬孕妇装,配上娃娃平底鞋,一个标准的临产孕妇。
母爱:哭了
“你好。”她彬彬有礼;而我紧张的忘了回应。第一天就要抽血,而血液是爱滋病传播途径之一,想想都叫我头皮发麻。大概是新手又太紧张了,连插了几次针都未见成效,但她却一点也不喊痛,耐心等待着。
“谢谢你。”声音干净而温柔,她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却有着不太平凡的病。
原来,13号床的妈妈本来是一所中学的老师,但在一天回家路上遇到车祸,紧急输血时感染了HIV,直到她怀孕做产检时才发现被感染。从被感染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已被改写。可怜的是未出世的孩子,据说母亲感染爱滋病后生产的婴儿,感染爱滋病的几率高达20%-40%,而且生产中的并发症和可能的感染对于免疫系统被破坏的母亲来说,常常是致命的。
13号床的丈夫来的时候,妇产科又是一阵小小的轰动。一个爱滋病人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呢?又再次让我们吃惊的是,她的丈夫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精通电脑、带着眼镜一脸憨厚。
“老公,你觉得孩子会比较像你还是像我阿?”我整理着床铺,听着这一对夫妻细语呢喃,眼眶红了,原本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啊。“当然是像我阿,女儿像你还得了!”妻子一边撒娇着。我走出了病房,心有些酸酸的。
13床的妈妈每天必须服用多种药物,控制HIV病毒的数量,几乎每天都要抽血、输液。两条白皙丰满的手臂针眼密布。我是新手又十分害怕,常常让她痛得眼泪直飙,她却没发过一次脾气,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微笑着说没关系。
住院一个多星期以后,我已经渐渐喜欢上她。
产期到来了。虽然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星期,但是31岁初产,又身患爱滋,所以病房上下都高度戒备,随时准备进入待发状态。
但是13号床的妈妈却十分淡定,每天看书听音乐,还写信给未来的孩子,画了一些彩色画。
我有天冒昧的问她,为何要生下这个高风险的孩子呢?她一边微笑一边答:“孩子已经来了呀。我不能剥夺他的生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如果不试一试,孩子一点存活的机会都没了。”我的心情越沉越重,病房里出现死一般的寂静。正要离开时,她轻轻把我的手拉住,然后泛泪的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万一生产时出了什么事,我先生一定会说保大人,可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无论如何,孩子绝对是第一位。”我不能自己的流泪了,这就是妈妈。
第二天上午,只听见一声:“13床妈妈准备生产!”妇产科内一片混乱。
惨白的日光灯下,她躺在手术台上时,下体不断出血,羊水已呈污浊色。这意味着胎儿处于危险的缺氧状态,而她对麻醉起不了反应,是特殊体质,这种情况下,只能选择直接剖腹生产保孩子并放弃妈妈的生命,或是深度麻醉孕妇,但是绝望的是,幼小的婴孩不可能承受如此大的麻醉剂量,也就是说,妈妈也许能活下来,但孩子就此在高度麻醉剂里死去,两种情况都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她死死握住我的手,眼睛哀求地望着医生们,声音轻微而坚决:“救我孩子!快救我孩子!别管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这样近乎绝望的神情,在这个绝望的产房,一个无法被麻醉的孕妇和一群束手无策的医护人员。
手术刀迅速地在孕妇那无法被麻醉的肚皮上划下去,皮肤裂开,脂肪层、肌肉、黏膜、子宫……13床的孕妇紧紧握住我的手,咬着毛巾的口腔里发出含溷不清、低哑却绝对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身体在产床上剧烈地颤抖着、痉挛地颤抖着……她的脸因疼痛而变形,我不忍目睹,眼泪成串地往下掉。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那是怎样的一种母爱!
终于,胎儿终于被取出来发出了第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啼哭。即将昏睡过去的母亲似乎听到了这声音,努力地睁开眼睛朝孩子瞥了一眼,眼皮就沉甸甸地合上了。我为她解开固定四肢的带子,才发现她的手腕和脚腕处都已经磨出了血。而我的手,也像骨头断裂了一样,剧烈地疼痛着。
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一眼是这个爱滋妈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那双安静的眼睛合上之后,就再也没有睁开。不到24小时,她就因为手术并发败血症,抗生素治疗无效而深度感染,永远的离开了。
所庆幸的是,那孩子HIV原体测试为阴性,她的坚持给了孩子一个沸腾的健康生命。
我在清扫那间病房时,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她留给孩子的信,画着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下一双小小的手。她给孩子写到:“宝宝,生命就是太阳,今天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升起来。只是每天的太阳都会不同。”我再也止不住眼泪了,生命是何其脆弱又是如何的坚强?每个妈妈都是一样的疼孩子,为何因为她是爱滋妈妈而有所不同?我们为何又要有所歧视?
我终于明白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妈妈,勇敢的想要给自己的孩子一次获得生命的机会。
孩子出院的时候,我把信交给那个平凡的父亲,孩子也在大哭着,好似也知道妈妈走了,不回来了。但我把那张画着美丽太阳的图画在他眼前晃动着,他立即不哭了,一边微笑一边伸出双手,想要抓住这封信,想要抓住他生命里永恒的太阳,和他那在13号床上永远闪亮发光的爱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