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2014年10月26日讯】大家知道国共两党内战时期,在北平起义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傅作义,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任水利部部长,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个在国外定居的弟弟叫傅作恭,是水利专家,响应哥哥号召回国,在兰州参加水利建设,被打成极右派分子而惨死在臭名昭著的甘肃夹边沟劳改农场。但这位专家的遭遇已有书著述,我这里要讲的是另一位国民党高官之子,没有投奔台湾,而投奔中共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与国民党残余部队作战,肩负着“解放大西南”的使命。等到这个使命完成,就被打成右派,后又升格为现行反革命,在劳改农场服劳役二十余年,现幸存于世。
这个人名叫张先痴,1934年生于湖北黄岗,与毛泽东的反叛者林彪同乡。张先痴的父亲系国民党中央委员、国民政府警察总署副署长,可谓官高位显。1949年国民党败离大陆时,张先痴本可以去台湾延续其“高干子弟”的荣华富贵,谋个一官半职,也有条件赴欧美留学,成为学者。可是他在读书时受共产主义宣传影响,成为学生运动积极分子,认为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给中国人民带来民主、自由、平等、幸福。所以他选择了背叛所谓的反动官僚家庭,与其父断绝关系,参加了中共的人民解放军。
在“解放”大西南,进军四川的时候,张先痴加入了中共的青年团,曾任支部副书记;并在部队机要部门任电台报务员,及时准确地将情报发送到参谋部和作战部队,为赢得战机、夺取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特别是在后来的土改、征粮、剿匪、平叛的斗争中,他立过功,得过奖,受到过通报表彰,正积极努力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可是正当他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一场意想不到的由反三个主义的整风运动,转瞬间变成了“打退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猖狂进攻”。他真心诚意给领导提的改进工作的意见,被视为“向党进攻”,因而被划为右派分子。他妻子由于没有检举揭发他,也成了右派,被下放到农村监督劳动。后来,又由于张先痴坚持“不认罪”,被改定为极右派分子,判管制五年强制劳教。
1961年底,张先痴和四川全省六千多右派加三千多其他“分子”已改造了四个年头,修了内昆、成昆、广旺三条铁路,仍看不到前途有曙光,加之饥饿难熬,更增加了他对劳教制度的抵触,便毅然决然选择了逃跑。他认为:他曾经追求过的共产主义理想已不可能在中国实现,毛泽东主宰的中共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者。
无独有偶,和他有相同见解与认识的,还有个16岁参加革命、20岁当上军工厂车间主任的共产党员右派任世同、银行工作的团员右派周茂歧、四川师范学院学生右派范通才、成都军区右派罗铁夫等。他们认为毛泽东鼓噪的大跃进、人民公社等 “三面红旗”,是所谓 “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几千万中国同胞的元凶祸首。这几个人中,周茂歧早有逃离劳教筑路队的念头,与张先痴一拍即合,联手演绎了轰动全劳教支队的逃亡大戏。
当时我也在四川省公安厅劳改局筑路二支队(也称“415信箱”)的208中队劳教,与张先痴、任世同、周茂歧等人均认识,但没有深交。有一天中队一把手、唐指导员宣布:有两个劳教人员逃跑了,一个叫张先痴,一个叫周茂歧,还有个任世同知情不报,已被拘留。又过了将近两月,从支队部传来消息,说张先痴和周茂歧都被抓回来了:张先痴是在天津渤海水域抓到的,他当时正乘坐“蛇头”的一艘小舢板驶往一艘外籍商船,企图偷渡出境;而周茂歧是在北京南斯拉夫驻华大使馆外被抓的,说周企图进去寻求“政治避难”。这是劳教支队组建以来逃亡时间最长,且具有政治目的和政治背景的重大事件,在筑路支队上万名劳教人员中造成了巨大的震动。劳教当局借此掀起“逃跑无出路”,“逃跑只有死路一条”的高潮,加强了劳教纪律;加强了防范逃跑的措施,劳教们的日子更难过了。
又过了三年,大约是1964年的冬天,由于瞎指挥上马的铁路工程下马,我已被转移到一个劳改茶场继续改造。有一天中队召开全体劳教人员大会,宣读全省各地法院对反革命案的判决,当念到张先痴这个我熟悉的名字时,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说他与同队的任世同、周茂歧、罗铁夫、范通才等人坚持反动立场,互谈反动言论,攻击“三面红旗”,吹捧现代修正主义,密谋叛国投敌,妄图到南斯拉夫使馆政治避难,投靠铁托修正主义集团,并在任世同的策划下,伪造证件、筹集钱粮,逃往天津与派遣特务分子任孝亲(任世同之兄)挂钩,想通过任孝亲帮助潜往香港投靠敌特,故依法判处张先痴有期徒刑十八年,云云。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听到张先痴的任何消息,张先痴这个名字也快要在我脑子里淡忘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已获“改正”,回到原机关工作。由于我自青年时候起就酷爱文学,曾经在四川省文联业余创作辅导班学习,后因成了右派而中断。听说四川省作家协会文学院函授部正在招生,我就去打听,万万没有想到接待我的函授部的教务长竟然是消失了20多年的张先痴。老熟人加右派难友重逢,自然是又兴奋又激动。他泡茶递烟,热情有加,随即谈起了往事和近况。说他1980年8月平反出狱后,被安排在一家文学杂志社当编辑,并已加入省作家协会。我知道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文学月刊《草地》发表过他一篇名为 “一朵巍峨的白云”的叙事长诗,颇受好评。没有想到20多年的牢狱生活并没有把他压垮,他仍然谈笑自如,爽朗如初。
当我问他那次逃亡的事时,他说他哪里是去天津与特务分子挂钩嘛!他们原来是打算去东北大兴安岭林场干活的,听说在那里只要有力气,不要任何手续,就能找到饭吃。临行前任世同说他老婆有孕在身,暂时不能一起逃跑,但要张先痴到北京后,顺便去天津看一看他哥哥任孝亲,兴许还会得到一些钱粮资助。哪晓得这个任孝亲因为历史问题在“反右”后被判了群众管制。张先痴凭任世同写的字条去找到任孝亲时,任孝亲正好有了立功赎罪的机会:一面留他吃饭,稳住他;一面立即向派出所报告,才把他抓了的。任孝亲是啥子派遣特务嘛?他又何曾乘“蛇头”的舢板企图偷越国境?这些都是办案人员编造的反特故事。他们去东北也只是为了摆脱在劳教队的困境,讨一口饱饭吃,根本没有打算投靠南斯拉夫的铁托、铜托。当然他们在东北如果遇到了麻烦,也不排除往列宁的故乡逃跑。
为了证实他说的话,过了两天他又从家里拿出1980年4月16日四川省温江地区中级人民法院改判否定原判的判决书给我看。上面称:张先痴对大跃进、人民公社、公社食堂等问题发表过不同看法是允许的,事实证明这些看法基本上是正确的,原判认定散布反动言论,攻击三面红旗,诽谤党和政府的各项政策,吹捧现代修正主义分子是错误的。并称张先痴和周茂歧前往北京,欲去南斯拉夫驻华使馆寻求避难,为其寻找出路虽属错误,但不是以反革命为目的的投敌叛国……到天津找任孝亲也不是与敌特挂钩。为此撤销原判,宣布张先痴等人无罪。(详:该改判判决书复印件)
我看了这份改判,对照当年听到宣布的判决书,完全大相径庭,感到十分费解:难道当年那些办案人员好大喜功就可以捏造事实,臆测遐想,草菅人命吗?难道连封建王朝的王法都没有了吗?
我又问张先痴:既然改判推翻了原判,你从1962年被抓到1980年获释,冤枉坐了十八年牢房,总要补偿你一大摞钞票吧?你发财了!张先痴苦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叹道:“改正”就已经够宽大了!我听了一阵心酸,又感到无限悲哀!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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