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亭无人——写下这四个字,又回到《松亭图》,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有点异样,不仅亭下无人,而且画面布置以“满”为患。它有悖于我们对绘画作品的传统阅读习惯,显得很执拗。不知道曹知白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又写下五个字:人在松亭外。
松亭外之人可能是作者,也可能是我,还可能是你。我们都站在远远的地方,仰望那三棵高大挺拔的松树,少见的松树。当读者融入到这幅画里的时候,三棵松树就变成了:你,我,他。
曹知白《松亭图》
我们来看这三棵松树。它们成纵向排列,北偏东,南偏西,顶天立地,几乎占了整个画面,上不通风,下不漏气。任何一个人或者动物,站在如此高大挺拔的三棵松树下,都感到自己的微乎其微,只能仰望或者远瞩。
在三棵松树的不远处,有一个低矮的圆形草亭,如果不是看到四根短促的立根,还以为是一朵草菇呢。亭盖之色,完全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了,与大地非常接近。从“蘑菇”顶端向画面右侧成15度角透视,定然发现:在几乎没有起伏的裸露地带,有一长方体的“草垛”。我开始以为是一堵自然形成的岩壁,看似微不足道,其实不然。通过电子放大镜,反复观摩,越发觉得它是一风化的土台,并非草垛。它的边沿有一丛绿草绕过,没有任何受扰的迹象。在绿草的映衬下,土台与画面右下角的土坎连成一片,只是在图画中没有直接呈现出来。这个土台的设置非常关键。如果没有它,整个画面就失去了平衡感。土台之侧应该是通往山上的小道。土陌纵横,小道只为其中之一。能来这个草棚中小憩的未必是劳作之人。即便有劳作之人小憩于此,也未必能入画家之眼。
为了映衬三棵松树的高大巍峨,画家在其前后各安排了一棵低矮的乔木。虽然我识不得这两棵在当地人眼里也许司空见惯的乔木,但画家一定是相知相熟的。前者枝干苍劲,后者树叶浓郁,其树高只有松树的40%多一点。它们身处松树主干之侧,符合植物分层享受阳光雨露的自然规律。由于它们的衬托,三棵松树更加显得高大巍峨。这也许是《松亭图》所要达到的视觉效果。它要让凡尘变得渺小,凡心得到收敛。
画家心目中的松树,本来自现实,却又超越现实。破岩插足,顶天立地,无论是高山危岩之中,还是舒缓平坡之上,它们都要达到一种精神高度,这便是文人士子的向往。因此低矮的草棚,只是一时遮风挡雨之所,它终究是容不下这些高傲的灵魂的。这大概就是许多画家作《松亭图》时,不着人影之故吧。
身处元代的文人,心中难免那种骨子里的“家”“国”飘零的感觉,或显或潜,与生同行。曹知白的飘逸,是在隐居之后。读经书,好道教,内沉静,恰如他的斋居名“常清静”、“玄虚”、“淡然”等。加上家学浓郁,自幼熏陶,其文士气质非凡。“实所蓄书数千百卷,法书墨迹数十百卷,非徒藏也,日展诵之,所得者深广也。”由此可见,其学养和修养往往是常人无法比拟的。感谢家大业大,坐吃山也不空,才让他一心一意从事艺术,衣食无虞。这也是历史上的“富二代”、“富三代”涌现出许多艺术家的一点物质缘故吧。
作者介绍:曹知白(1272-1355)元代画家,字又玄、贞素号云西,人称贞素先生,华亭人。曾任昆山教谕,辞官隐居读经书,好道教。与倪瓒、顾瑛同为太湖一带著名文人。家藏书数千卷,法书墨迹数百,擅山水,受赵孟頫影响,趋向李成、郭熙,山石勾皴柔细,少渲染,笔墨秀润,才情横溢。晚年苍秀简逸,平远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