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末期吧,邓丽君的歌悄然传进大陆,在中国大陆的“红歌”中,邓丽君的歌被批判为封、资、修的靡靡之音,黄色歌曲。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邓丽君当时已走红港台、东南亚,电台选播她的歌并不奇怪;奇怪的倒是大陆的革命逻辑,很霸道——境外的东西,通通打上了印记,资产阶级的;流行歌曲更是靡靡之音,反动的。当时文革正疯狂,栽赃,诬陷、揭发、批斗、文攻武卫、人人自危……中国大陆笼罩在红色恐怖里。在风口浪尖上,走私唱片等于找死,没人敢做这种事;唯有空中的电波,可以自由飞翔,无法禁止。胆子稍大又有收音机的,就能欣赏到好听的歌,领略人家世界的精彩。
当时有数以千万计的中国人,用不同的方式,在听邓丽君的歌。尽管政治环境严酷,尽管必须偷偷摸摸,人们依然向往真善美,没有停止追求的脚步。这种现象,今古奇观!
邓丽君,这个祖籍河北的汉族姑娘,她的如梦如幻的歌声,适逢其会,从海外,越过政治高墙,飘进封闭已久的神州大地,迷倒了千千万万的听众。在她短暂的一生,曾经用多种语言,演唱过约三千首歌——欢乐的,悲哀的,轻快的,缠绵的,俏皮的,庄重的……几乎穷尽了人的方方面面的情感。喜欢她的歌的,总能从中找到契合自己心情的,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邓丽君的歌声很温馨,很亲切,像邻里女孩閒话家常。不是居高临下的说教,更不是强制性灌输,不显山不露水的,毛毛雨润物细无声。由于既美妙又通俗,所以人人听得懂,个个会着迷。她的歌唱对于人性的复苏和回归,其实是一种充满诗意的呼唤。也是一种另类的思想启蒙。
大陆人长期被政治,被运动,被折腾,已失去了浑朴的天性,不知情为何物。而邓丽君的歌曲,虽然内容丰富,万象纷呈,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核心:情。她所歌唱的爱情,亲情,友情;她所歌唱的人生,家国,乡愁;均可概括为或浓缩为一个“情”字。她用自己富有特色的嗓音,完美地诠释内心对“情”的感受。她唱得甜而不腻,她唱得哀而不伤,她唱得艳而不俗,——温暖,圆融,柔肠百转,令人陶醉。
邓丽君有一首《小村之恋》,听来绝对别具意味——那亮丽的嗓音,颤动的音符,竟彷佛无数的金属芯片,漫天闪耀。歌声极富张力,听到高音区,似有一股坚韧的冲劲,欲在黑暗里带着听者破空而去。
后来邂逅《雪中莲》,在万籁俱寂之夜,闭目倾听,同样妙不可言。邓唱得轻柔如羽,清新脱俗;感觉纯净无尘,特别空灵。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月光下歌唱。真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啊!想像中,那飘的已不是洁白的雪花,而是自由的精灵;令你有出尘之想,也欲乘风归去。
邓丽君曾说过,最能理解她的歌的,是中国大陆的人。这话一点不错。大陆中国人的确是她的知音,与她“心有灵犀一点通”。身为大陆人,在那个悲情的年代,一旦遇到邓的歌唱,就不会想错过,也不会想放弃,而是让它留在生命里。
邓丽君憧憬中的大陆行,一波三折,未能如愿。终成千古之憾。大陆亿万歌迷的疯狂推崇,邓丽君骤成风云人物。其身份也随之变得敏感,重要性陡然升高,她成了极有价值、又别具意义的歌星。海峡两岸的执政者都意识到这一点,都想因势利导,为己所用。
西岸频频出招,要邀请她来大陆演唱,给统一战线加分。高层认为会轰动,一定反响很大。评估结果:利大于弊。这个“利”,就是借邓丽君的登陆,给世界一种“人心所向”的观感。为此,不但开出了诱人的价码,甚至连演出的行程,都规划得很具体;前后顺序是:北京,上海,西安,广州。地理方位的选择,也照顾到东西南北。还答应在她的家乡,举办一场超大型的演唱会,让几十万人来听她的歌。不难想像,此事如果能成,那盛况绝对空前,肯定会轰动全球。这对任何一个歌手,都有极大的吸引力,没有谁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邓丽君也不能。
西岸打的如意算盘,东岸洞若观火,斥之为统战阴谋,包藏祸心。自从联合国的中国席位,大陆取代台湾,两岸在外交缠斗中,台湾已明显居于下风。它处境艰困,不能再失分,以免影响岛内的民心士气。所以,极力劝阻邓丽君去大陆。对峙中的海峡两岸,各有政治盘算,把歌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邓丽君因在大陆疯狂走红,而变得重要;又因重要,而不能登陆。政治使人生显得无奈。
随着时间推移,台湾开放探亲,两岸的人员往来渐渐增多,事情出现了转机。西岸又频频邀约,邓丽君也积极筹划登陆演出。她常说:“我想到天安门唱歌。”那里能容纳百万人,她要开一场户外演唱会,让大家免费来听歌。眼看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政治地震突如其来,结局变得面目全非。
八九.六四,使邓丽君来大陆演唱成为泡影。之后,邓丽君已渐渐没有心情再唱歌了。她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形象也日见衰老;那花一样美丽的生命,竟在悄然滑向死亡。
世事无常,难为邓丽君了。这个朴实无华的奇女子,百年不遇的天生尤物,其声耳熟能详,其人缘悭一面;是同胞,又是同时代,心意相通却错身而过。我们和她一样不幸。
肮脏的政治令世界充满悲情,大到血腥的战争,小到——断送了一个天才歌手朴素的梦想,使邓丽君至死也没能走进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