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徐瑾撰文称,无论地方版四万亿还是中央版四万亿,都不是解决经济困境的必须。中国不需要四万亿,需要的进一步改革。未来经济增长倚重全要素成长率的提高,短期或可祭出逆周期调控政策,譬如结构性放松货币政策以及整体减税,中长期则依赖制度变革。以下为全文。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7月宏观数据可谓疲软,粉碎不少经济学家预计经济年中触底反弹的乐观判断,各大机构开始调整对于全年增长8%到9%的预期。中国经济到底有多差?
7月CPI同比涨幅下滑至两年半谷底,同时进出口增速双双下跌,出口增速为1%,远低于6月11.3%水准,而进口增速为4.7%,也低于6月的6.3%增幅;与此同时,工业增加值与固定资产投资等关键数据亦低于市场预期。
数字不尽如人意尚只是开始,当大家争论宏观经济硬着陆或软着陆,中央政策层面放松与否犹在迟疑,实体层面硬着陆已经开始。与此同时,各地开始以“稳增长”为招牌的自救行动,纷纷计划各类上马项目,宁波、南京、长沙出台不同版本刺激计划。其中长沙宣称计划投资超过8000亿元,而传言贵州将出台发展规划高达3万亿元对此,外界称之为“地方版四万亿”。
对比2009年上一个四万亿,地方版四万亿有什么不同?当年四万亿中,中央所出部分不足当年GDP总量的5%,主要通过政府财政与银行融资支撑资金来源;对比之下,地方版四万亿资金来源尚不明确,而刺激力度之高则令人错愕。
不可忽视的是,各地地方政府也是市场的主要玩家,萧条之下,地方政府的日子也不好过,财政收入增速放缓趋势延续,网间更有不少地方政府破产传言。
根据中国财政部信息,7月全国财政收入10672亿元,同比增加808亿元,增幅为8.2%,增速较6月的9.8%继续放缓,财政部亦将经济增长放缓作为税收收入低增长的主要原因之一。相比去年超过24%的收入增速,恍若隔世,尤其是考虑到地方政府的机动财力泰半来自土地出让金,今年更已出现大幅下滑。
钱不是万能,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税收乏力是地方版四万亿的动力,也是其短板所在。近期除了各个地方版本的四万亿,我们听闻更多的是和税费有关新闻,从沈阳到武汉等地,传出因商户因畏惧打假而关门也在逻辑之中。
反观长沙,对比其刺激计划目标8000亿,2011年长沙市去年全年的地方财政总收入为668.11亿元,全市实现地区生产总值5619.3亿元。根据媒体报道,长沙市上半年重点工程投资完成额仅为年度计划的31%,重大商务项目累计投资额仅为年度计划的21.78%;据不完全统计,截至6月底,重大项目2012年累计完成投资额仅56.04亿元。
更进一步看,在没有银行以及债市等金融体系明确支撑之下,当前地方四万亿能否获得足够融资令人狐疑。不难看出,地方版四万亿出发点仍旧是政绩,借“稳增长”之名包装投资冲动。
在财政资金吃紧之下,地方政府的如意算盘不外乎是:以区域政策、产业政策结合争取项目规划,一旦获得发改委审批之后,依靠招商引资、各种优惠条件吸引外来资金,政府自己并拿不出多少真金实银。
换而言之,地方政府画了一个大饼,试图作为美好蓝图获得各方政策、资金支持。问题在于,如果全局政策宽松不够的情况之下,地方版四万亿很可能难成大气候,只是“慷他人之慨”的假象。
笔者曾经多次撰文剖析四万亿的诸多弊端(具体参见《一个四万亿就够了》),地方版四万亿同样也存在类似问题。投资拉动见效快,但地方政府并无能力挑选最具有市场潜力的项目,也不具备运作项目的能力。投入巨资之后,往往不过是在已经产能过剩的行业中增添新产能,或者押注错误的技术方向。
即使项目中有民企介入,往往也因为与政府关系过度紧密,类似官商利益共同体。其间贪腐层出姑且不论,其失败往往也难以快速出清,错误叠加之后,往往难以纠正,最终故意酝酿成全局性崩盘,近日沸沸扬扬的光伏产业全军覆没的惨象,背后自有政府有形之手推波助澜的“功劳”。
回头来看,中国经济怎么了?从经典增长理论来看,增长往往与技术进步、资本投入、劳动力状况直接相关。也正因此,中国过去经济增长动力,源自廉价劳动力以及改革开放以及加入WTO三点;时过境迁,无论人口红利还是制度红利,都在近三十年高速成长中已经消耗殆尽,即使当下放开人口政策,也很难为经济增长带来实质性动力。
现实世界不相信奇迹,旧日繁华渐成昨日黄花。中国经济的减速将是长期趋势,近期外围环境恶化只是使得这一进程有所提前,如今的经济下行之势只是开始。
在投资、出口、消费传统“三家马车”的传统分析框架中,投资占比过大,过分依赖出口,家庭消费不足往往为人诟病;为此,一旦出口下行,经济“调结构”之声不绝于耳。
经济学是舶来品,最近三十年又成为国内显学,在现实中往往存在“问题与主义”之争,如通货膨胀与货币超发,如投资过度与消费不足,凯恩斯主义与奥地利学派,甚至如市场与政府等等,不仅与原本定义渐行渐远,徒然流变为名词之争,甚至意识形态之争。
事实上,中国投资过度只是表象,甚至,投资是否过度亦是伪问题。从人均资本存量看来,中国远低于美国,仍旧需要投资,但是问题在于,需要有效率的投资。正如汇丰银行一份报告中曾经指出,2010年中国的人均资本存量为1万美元左右,不足美国的8%,为韩国的17%左右。
中国的投资过度,其实只是投资错误而言,症结何在?在长期金融抑制的制度之下,民众畸形储蓄,利率被人为压低,行业准入被限制,资本分配更是“国”“民”有别。
行政之手强行干扰经济周期的自然衰替,必然导致经济冷热失调。往昔四万亿推动之下,大部分银行资金进入地方政府以及国企项目,不仅造成天价信贷推动之下的通货膨胀,而且造成大量错误投资,无效投资只能造就过剩产能,也挤压民间企业盈利。
也正因此,当前中国投资回报率下降根源之一,正是在于政府对投资的主导,近几年巨量信贷投放,换来的GDP保八,其代价不菲。投融资体系改革说了30年,却并无根本性进步,行政之手对金融资源的垄断必须打破,如此才可能在长期重新获得增长动力。
由此可见,无论地方版四万亿还是中央版四万亿,都不是解决经济困境的必须。中国不需要四万亿,需要的进一步改革。未来经济增长倚重全要素成长率的提高,短期或可祭出逆周期调控政策,譬如结构性放松货币政策以及整体减税,中长期则依赖制度变革。
改革之路应从界定政府权力边界开始,让政府退出竞技场,回归规则制定者角色,强化对自身权力的制度化约束。
换而言之,地方版四万亿如果要奏效,除非地方政府从上诉条款认真做起,以规则的制定者为追求。进一步看,地方之间也存在进一步分化,如果激励引导得当,未来权益保护得力、承诺可信度高的地政府在招商引资方面将会胜出其他地区。否则,光凭政策优惠而无基本权益保障,难以打动民企之心譬如某些曾经强行回收煤老板手中煤矿的地区,相信在短期之内难以重觅资本。
一旦政府确立承诺的可信度,其必然有助于营造良好市场经济氛围。如让民企可以利用金融资源,进入保护垄断行业,必然有利于民企可以做长远计划,也有利于全要素生产率的整体提高,构成对于未来增长的有力支撑过往所谓中国民企爱赚快钱之说,也不过是对朝令夕改的无奈应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