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5日,杨松霖发表了一篇有关高考语文阅卷的文章:
今天,多家媒体披露,高考的语文阅卷老师每天要阅读超过280篇作文,老师们每天都要靠眼药水来润眼。媒体高度一致地认为阅卷工作非常辛苦。确实没错,阅卷老师们很辛苦。不过,我们是否更应同情参加高考的年轻人——他们的前程是否正在被“草菅”着呢?想想看,假如一个阅卷老师按照法定的正常工作时间——每天8小时计算,那么280篇作为分摊到8个小时里,一个小时是35篇作文,一个小时60分钟,一篇作文仅有1.71分钟,即不到103秒。’
无论是有幸上大学的,还是与大学失之交臂的,都知道在中国的教育制度下,一个人的命运可能是“一考定终身”的。还记得1978年夏天我参加高考的情景,然而看了杨文,我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考取大学的。
先父是抗战前无锡国学专修学校唐文治的弟子,抗战时曾任复旦大学文书主任,后任中央银行文书主任,专为孔祥熙捉刀写应酬文字,如贺幛、寿屏、挽联等,有“挽联专员”之称。1949年父亲被贬,到中学当语文教师,一直到1960年代初,陈望道提名调父亲去参加编辑辞海,方离开中学。1950年代的中学语文教材政治气氛极浓,收了许多革命作家的作品,如贺敬之的《回延安》和周立波(不是如今讲上海清口的周立波)的《暴风骤雨》等革命文学作品。父亲是个钻故纸堆的旧文人,跟不上革命形势,难免感到怀才不遇,学非所用。
即便如此,父亲对教师的工作还是兢兢业业,天天熬夜为学生改作文,把眼睛熬得通红,往往还吃力不讨好,极少得到学生的好评。有一天,一个平时不喜欢上语文课的学生突然到办公室,向父亲鞠躬道歉,父亲甚为诧异,何以也?问下来才知道,那个学生的家长询问女儿的学习情况,女儿说最不喜欢语文课,因为老师太严格,一味吹毛求疵,专挑语病、错别字和标点符号,还要为每个错别字罚学生写十遍。家长遂叫女儿把作文本给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作文本被父亲的红笔批改得密密麻麻。那位家长叹道:“这么负责的老师,到哪儿去找?你还说不好,真不知道你们的老师夜里睡不睡觉。”家长批评了女儿之后,叫女儿一定要向父亲道歉,于是便有了前面道歉的那一幕。
父亲好为人师,有教无类。我在北京有一个远房的表弟,当年是个顽童,不喜欢念书。有一年父亲到北京去,与表弟交上了朋友,并让表弟给他写信。表弟真的写了一封信到上海,未几便收到父亲的回信,蝇头小楷的毛笔字写了有三四张纸,同时还将批改过的信附回,表弟看后佩服之至,从此,对学习知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像那样与父亲忘年交的笔友,据我所知至少有好几十个。
去年在北京见到那个表弟,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他的感想:“那时候我还小,光听我爷爷说胡邦彦学问好,也不知道他是咱家哪门子亲戚。要真是错别字也就算了,有的字根本就没错,你爸说我笔划的顺序错了。他用数字把笔划顺序编上号,一边错的,另一边对的。这也就奇了怪了,你爸根本没看见我写字,他怎么知道我先写的哪一笔,后写的哪一笔?嗨,你还别说,他猜的全都对,我还真就是那么写的,他愣是看我那一笔一划运笔的方向给判断出来的。”
我考大学前曾在长春拖拉机厂的子弟中学教过英文,大学毕业后又在云南民族学院教过英文,后来到美国留学还当过助教,深知批改学生作业和考卷的责任重大。因为从小受到父亲的影响而潜移默化,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反观如今的高考语文阅卷,即使挥汗的老师们在八小时里全神贯注,既不吃喝拉撒,也不休息,每篇作文平均还不到两分钟,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现在的老师都是超人,个个都是一目十行不成?
语言是不断发展的,现在的上海话里有“掏浆糊”之说,百度百科定义为“意指某人打马虎眼,敷衍别人。也可形容某人善于做并不能解决实际情况、滥竽充数的事情。”用“掏浆糊”来描绘现在阅卷的神速,真是量身定做,恰如其分。若是上纲上线,这种不负责任的现象便是“草菅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