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核心:后来我从赫鲁晓夫的回忆录中,得知毛在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于莫斯科发表那篇狂妄自大的演讲,使赫十分震骇。毛对资本主义世界没有概念,才会毫无根据的说出“十五年内超过英国”的这种狂言......
毛要“国际上搞得紧张点”
赫鲁晓夫陪同毛到了克里姆林宫住下。我从旁观察,赫鲁晓夫对毛是很亲切和尊重的,赫鲁晓夫向毛说,希望能多住些日子,这天是十一月二日,过了十月革命节,可以住到郊外别墅。并邀请毛在会后到黑海的索契住一段时间。
但毛则显得比平时多一分矜持。毛一开始就对赫有些冷淡,他仍然为那份批评史达林的秘密报告余怒未消。苏联方面十分慇勤款待毛及其随从人员。毛住的是叶卡特琳娜女皇的寝宫,宫内穿廊叠叠交错,宛如迷阵,宽敞的房间里摆着典致的古物。地上铺了长毛地毯,挑高的天花板垂吊著灿烂的吊灯。墙上有些肖像。毛住的卧室,是最豪华宽敞的一间。这次毛的大木床没有运来。克里姆林宫内只有坐式马桶,毛用不惯,最后是取来一个便盆临时凑合。
我和叶子龙、王敬先、林克、李银桥、卫士、给毛做饭的两位厨师和几位翻译员在宫内。中国代表团其他领导同志也住在克里姆林宫内。其他随从人员则分别住在莫斯科旅馆和中国大使馆。我们很少见面。林克和我同住一间。每人的房间内都摆上苹果、橙子、巧克力糖、桔子水、矿泉水和纸烟。酒非常多,食物丰盛。
毛一直很兴高采烈。毛似乎未特别注意寝宫的奢华,但他发现现今他和代表团所受的贵宾招待与一九四九那年遭到的冷遇,有若天壤之别。他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看起来,不论中外,不论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什么人都是势利眼。这里还是共产党当权的国家哪。”
这句话给我极深的印象,他说这话时,微笑而又带讥讽的神情,时隔这么久,依然如在眼前。我当时弄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说明事实。我没有答话。毛去列宁墓内列宁及史达林献了花圈。我看列宁和史达林都瘦小而干瘪,这倒真使人看了很不舒服。我听说他们的耳鼻都已开始腐烂,只好用蜡代替。当时我做梦也想不到,二十年后,我会是毛泽东遗体保护组的副组长。
毛对苏联文化毫无兴趣。他单独进餐,从未和代表团人员一起用餐。这次到莫斯科带来两位厨师,其中一位厨师精于西菜。到莫斯科后,苏联方面又配了两位厨师给毛做饭。因此,每餐饭都是中国和苏联的各占一半。但毛大多只捡湖南菜吃。我可以体会毛偏爱中国菜的心情。苏联菜无论冷热都让我难以下咽。
一天他吃饭的时候,我去看他。毛邀我一起吃饭。虽然我才刚吃了一顿苏联饭,但毛的饭菜中有他厨师的杰作,所以我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毛看出我吃得很高兴,他微笑着说:“我看,你不像吃过饭的样子。”
毛对苏联文化的见解令人难堪。赫鲁晓夫请毛观看芭蕾舞剧“天鹅湖”。赫鲁晓夫邀我们共坐在他的包厢中观赏。我们到时,已经是第二幕,毛看没多久就看不下去。毛没有看过芭蕾剧,也没有人事先跟他说明。毛对赫鲁晓夫说:“看来我这辈子不能干这个了(指芭蕾舞),你还行吧?”赫鲁晓夫说:“我可不行了。”
第二幕刚结束,毛就说:“可以了,该回去了。”回来以后,毛对我说:“这么个跳法,用脚尖走路,看得叫人不舒服。不能改个法子跳吗?”我怀疑毛是故意不去欣赏苏联文化。他这是为了嘲笑赫鲁晓夫和苏联。
我们去莫斯科大学拜访中国的留学生时,毛才对苏联露出一丝赞美之情。当时中国的留学生每人都穿着一件褴褛破旧的棉袄,而苏联学生穿的是呢子衣服。学生餐厅里的伙食远远强过国内的干饭青菜。莫斯科大学宿舍的居住条件也比中国好。同样大的房间,苏联只住两个人,中国却挤八个。毛说:“这我们比不上。”
毛通常白天开会,晚上单独留在卧室内。我和其他人员便有许多时间自由行动。我与林克没有事,我们去看了庆祝晚会的演出。这是一个音乐歌舞演出会。每个节目都不长,很吸引人。晚上我们在宫内的小型电影放映厅,观赏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美国片子。我们点名要看“翠堤春晓”。
后来外交部的韩叙说,到苏联这里,专看美国片子,太不好意思。于是映了刚发行不久的“静静的顿河”,但我是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懂,实在看不下去。苏联人员和我们代表团处得很好。我们这次带了一大堆礼物给招待的高级苏联官员,准备的有象牙雕船、景泰蓝花瓶和金镶的苏联国征;另外准备了中国香烟、茅台酒,绣花拖鞋和丝睡衣给一般警卫人员和女服务员。
楼道口站岗的警卫官们同我们混熟了,开始是我们进出时,顺手送他们一些,他们拿到总是偷偷摸摸地藏起来。后来,他们值班时,轻轻敲楼道口的门,我们就知道是要烟和酒了,我们就递出一些去。
有位女服务员以为中国的生活水平比苏联好,医生的工资很高。林克注意到她整理我的床铺特别仔细用心。后来她从翻译阎明复那打听,问我愿不愿意同她交朋友,她愿意随我回中国去。阎明复替我回绝了。大家听了这事,哄堂大笑。
我们住在克里姆林宫内又发生了一叫使大家十分不愉快的事。我们随从人员公用一间大盥洗间,每天上午由苏联女服务员整理及打扫。按苏联习惯,盥洗间放一大瓶香水。中国人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可是这瓶香水早上摆在那里,到中午就不翼而飞。如此,一连三天。
叶子龙怀疑是哪位顺手牵羊拿走,装在箱子里了。于是他突然检查每个人的箱子。我十分反感。检查了一遍,谁的箱子里也没有香水。而香水在盥洗间里,仍然每天放,每天不知下落。大家一肚子不高兴之余,突然恍然大悟,香水之不见,是这几位苏联小姐的杰作,前手放、后手拿,方便的很。
赖祖烈同我商量,去看那位到北京接我们的医生,于是由大使馆的姓金的翻译陪我们到这位医生家去。他住的是公寓房子。一共两间房,房间很小。我们带着绣花拖鞋、丝睡衣和两瓶茅台酒送给他。
十一月七日毛参加了红场的阅兵式及群众游行。毛同苏联党政领导人及各国代表团团长并立在列宁墓上。我站在墓下左侧,在我旁边是爱沙尼亚的党书记。他会讲英语,而且相当流利。他告诉我,他年轻时在英国住了很久。他说:“以前我们常用中国代表谜或神秘,似乎很远很远。以后有机会真想去看看这个谜一样的国家。”
中国五一劳动节和国庆节的阅兵式和群众游行原本就抄袭自苏联模式,很累人,我对如此铺张浪费也十分不满。红场的尖塔宫殿及鹅石大道虽然举世闻名,但不够宽阔壮丽。两年后,为纪念解放十周年而拓建天安门广场。我怀疑中国此举是要和苏联较量,盖一个全世界最大的广场。
八十一国共产党会议发表了莫斯科宣言后,苏共中央举行了一次宴会。这次毛喝了点酒。宴会后,毛的兴致很高。他对这次的莫斯科宣言十分满意。他说:“我们中国党在会议上提出了,十五年之内,在钢铁生产上,苏联要超过美国,我们要超过英国。到那时候,物质生产的力量对比,我们就有了质和量的根本改变,革命的形势就会彻底改观。我们这个国家就是钢太少了。就是要搞实力地位才行,要不然你说话,谁人来理你,人家看不起你,你讲半天有什么用。”
“冷战政策也好,杜勒斯的战争边缘政策也好,我都双手赞成。国际上搞得紧张点,国内各种力量就会团结得好一点。外部有压力,内部才会奋发团结。你那面磨刀霍霍,我这面也不会把枕头垫得高高的睡大觉。”
后来我从赫鲁晓夫的回忆录中,得知毛在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于莫斯科发表那篇狂妄自大的演讲,使赫十分震骇。毛对资本主义世界没有概念,才会毫无根据的说出“十五年内超过英国”的这种狂言。而在核子时代中,表态支持战争边缘政策和国际紧张局势,更是愚蠢至极。但问题毛那篇演讲就像平常和我深夜闲谈一般,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又在思考新的策略。那时毛的心田早已播下了“大跃进”的种子。
“大跃进”这个术语第一次被公开引用,是在周恩来一九五七年夏天的一篇演说中。同年十一月十三日,在毛自莫斯科返国前,《人民日报》号召掀起“大跃进”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