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悦悦是一个生命,一个心灵。唯因她的幼小,作为生命和心灵的特点就越纯粹。不要说人类,即使在动物,对于幼小者都格外关怀,乃至常有大动物抚育它类小动物的事例,比如狼孩豹孩,以及不同动物之间的互相抚育。
但面对撞倒的小悦悦,十八个路人却漠然走过了。对于他们来说,那匍匐在泥和血中间的幼小人体什么也不是,血肉模糊、辗转挣扎的小悦悦只是一个物体,一个与房屋、道路、土石无异的物体。虽然触及了目光,但是没有人动心。他们把最刺痛人心的生命、心灵只看作物。而与此同时,他们自己也就成为了物。他们没有心灵,所以不用心灵来对待周围的世界。他们和整个世界的关系,不是生命、不是心灵,而是作为物。在这个“唯物”的国家,他们早已学会了只把世界当作欲求的对象,当作自己欲望实现的中介,而再没有其它。
这就是“唯物主义”,而且这不是哲学认识论上的唯物主义,而是在社会、生活中的利益崇拜。这种“唯物主义”,是对社会、生活、心灵、人际关系的扼杀,是对它们的毒化。
可以想到,那种漠然绝不是偶然的,而是他们生活的常态。那十八个人也就是我们大家,是我们这个群体、这个民族。
如果说,我们了解一个人就是根据他的心灵,那么我们认知一个民族也是如此。小悦悦让我们看到自己,看到我们这个民族。不仅如此,它的代言人还为我们的那种没有心灵的生存权自豪呢。
唯物是求的心灵,它的长处是其坚韧和务实,能够熬很久。但是它缺少希望、缺少追求,缺少使得生活值得过、使得生活激动人心的那些东西。它们缺少人对人的温暖,缺少人作为人的骄傲。
是什么使得我们的精神处于这样状态呢?它在我们的传统中具有根源,封闭加上皇权统治,使最基本的物质需要成为我们民族的主要关注,我们的民族缺少自由精神的传统,我们牢牢地把生命、心灵、精神、情感束缚于实际需要中。
但是,仅仅传统还远不足以说明今天的现状。要把人塑造成我们在小悦悦事件中看到的样子,还需要把每个人心中任何带有精神色彩的那些东西彻底剥离。而几十年来的社会工程做到了这一点。党——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以改造社会为己任,而他们对政权的使用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以对社会随心所欲地改造。今天我们的民族就是被改造的成果。
几十年来,对人心的改造,经历了“两大工程”。第一次,是文化大革命——以及之前的一系列思想改造运动,其将每个人心中的传统观念、道德都铲除了。而传统的文化,是我们民族的人心容器。在此之后,人们只剩下了一种狭隘的精神生活,就是个人崇拜,凭藉它人们还力图独立地思考、判断,力图与权力分离,像四五事件那样。而紧接着的第二个工程,就是在赤裸裸的商品经济大潮中,连这些残余也荡然无存了。它使人们放弃所有的思想、道德,不惜一切去追逐利益,特别是六四的坦克,更是将人们残余的道德、精神彻底碾碎。只有中国的统治者,才有这样的能力,能将人心变成物欲,此外什么都不剩。
无论在什么样的社会进程中,我们的当政者都能够将人心和文化当作可有可无,随意涂抹的东西,都能够坚持不懈地去消灭它们,这是可怕的。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权力为所欲为。中国是一个以权力为中心的社会,权力,特别是在我们这里的绝对的肆无忌惮的权力,按照自己的需要改造一切。今天人心的现状,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来自权力暴力。权力在追求绝对控制的过程中,最憎恶的就是人的心灵。因为任何自由、独立的选择,都会表现为对权力的蔑视,心灵是权力之外的另一个力量源泉,是对权力的违背和抵抗。因此,消灭独立的心灵,就是这个权力体系的“基本原则”。
在中国的这个消除人的心灵的工程无所不在,持续不断。我们每个人都处在其中,被塑造被改造,它们随时警告:凡是从内心出发去做事、做好事善事,都会受到惩罚,反之,麻木和苟且则以得到继续生存的许可作为奖励。每日每时如此的奖惩淘汰,使得人们麻木堕落,只有唯利是图的人可以生存下来。
许多人悲叹这个民族,认为没有心灵的先行改变,制度的改变是不可能的。他们以为心灵的改变是只诉诸内心的事。他们恰恰没有看到,这个民族之所以如此,绝不是天然的,而恰恰是这个制度每日每时施加作用的结果。所谓制度,正是指这样一个不断对人们的行为进而对人们的心灵施加作用的系统的工程。
南京彭宇案中,法官的判决深刻体现了这个制度的本质。在这个制度下,一个人做“分外”的事情是无法理解的。在近年来的暴力维稳中,更尖锐地体现了这一点。任何人,无论你做的事情多么必要,多么人道,多么符合人的道德与良知,只要不是出于权力者的意志或得到其许可,都将面临无情的暴力。在权力的无尽欲望下,任何人都必须被当作物来管理,心灵、精神、道德再没有任何空间。
权力的欲望是与人的生活根本对立的,权力的本性是反人类的。所以,在一个以权力为中心的社会中,就没有人的准则,而只有物的准则。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个国家的特色和国情。在这样的国度内,有无数的血肉在模糊着,就如同因探视一个盲人而被打断肋骨那样,血肉模糊,但司空见惯,这仅仅是一种物象,生活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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