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无意成名的英雄
作家廖亦武(见图)来到德国,他对中国古拉格监狱的惊人报导终于出版了。为了回避国家严禁他个人牢狱之灾的文学报导,他远走家园。
他是中国目前政治异见者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政治活动家,而是一名诗人。
廖亦武出生于1958年,是中国弱势人和受压迫者的声音。他写了一首关于1989年镇压民运的诗,这首诗让他在牢狱里度过四年岁月。为了回避国家禁令德国出版有关他个人牢狱之灾的文学报导,他远走他乡。
远离家园的中国作家廖亦武,2011年7月15日在图宾根首次公开亮相,他在一场朗读会上朗读他的著作《Für ein Lied und hundert Lieder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
六月四日过后写的诗,是野蛮的,令人不禁联想起著名的阿多诺(Adorno),当他抵达奥斯威玆(Auschwitz)集中营后写下的名言名句。1989 年那天,天安门大屠杀后,廖亦武写了一首诗传遍中国,就此他坠入中国的古拉格监狱。一位放荡不羁艺术家和四川前卫诗人的生活戛然而止,从此被拖入地狱,面临国家祕警的迫害和拷问。一切的一切当他离开家园来到德国二十年后的今天,才暂时结束,。廖亦武在柏林落脚,上周末他在图宾根的朗读会上得到高度的评价。他可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返回家园吗——前途混沌不明。
他原本没想到要写这首标题是《大屠杀》著名的诗,一位汉学家把它称之为“呐喊”,名如其诗。谁要聼过廖亦武朗诵的诗,就知道喊出的诗是心上的恸。他的表演非常值得一看,无论是亲临朗读会现场或从互联网上观瞻。看完就会明白,这是一位伟大的全才艺术家,他乃是集诗人,音乐家,演员,史记家之大成的人。
即便在阅读他的新书时——他的第二本德文版《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亲临中国牢狱的证词》,将在2011年7月21日全德上市(原文中文翻译:Peter Hoffmann,法兰克福菲舍尔出版社Fischer Verlag,582页,24,95€)读者陡地被大屠杀残忍的暴力氛围,无法抗拒地卷入残酷的叙事流程,气喘吁吁地经历了五百多页的敍事,也就走过了廖亦武那一段中国古拉格监狱的艰辛之路,同时也经历了一段后来在四川街头被迫害和孤弃的生命。
《大屠杀》读起来就像是一首用中文谱写的死亡诗曲,那是握在共产党手中受尽折磨的中国生命呐喊。1989年结束了所谓的“短暂世纪Short Century”---一个残暴的世纪,也是前所未有的全球繁荣崛起。一个人还真不需要懂得中文就能理解廖亦武的文学,如同人们不需要会说德语,也能了解诗人策兰(Celan)的《死亡赋格Todesfuge》。但如果你愿意睁开双眼,观看发出呐喊的这个世界,一切自会暸然于心。
无意成名的英雄
短暂的二十世纪对中国人而言始于1919年5月4日,就在天安门广场开始,那是一场各种世俗阶级力量斗争的前奏。传统中国消失在共产党的铁拳之下,新中国是在残酷痛苦和大规模经常性、破坏性的动员中实践。透过中国的解放军的介入,才在1978年终止毛泽东掀起的自毁性文革运动;也是解放军,砸烂了1989 年6月4日以民主统治中国的所有希望;同时也彻底破坏共产党统治中国的合法性。
西方往往忽略了这次镇压行动,才是共产党统治世界结束的开端,除了古巴,朝鲜和中国,共产主义丧失了他们绝对的主导权力。在压迫之下,许多中国人开始移民,或把自己投向赚钱,体育或科学活动,以期获得中国人在生活中仍能夺取的东西。而这个国家则不断地尝试以面包和举行马戏团般的活动(译者:譬如奥运和世博),以证明自己不光是一个赤条条的极权体制。一个巨大的监控机器至今掌握著对生活充满热情,却仅仅求存的广大中国人。但是,荣辱与共的却是被这个压制机器紧紧套牢在漩涡之中的人!
这个人就是廖亦武,一位不情愿成名的英雄,却用他的文学见证了一切。
1978年后中国回到这个世界,虽然延迟了些时日,中国文化产品还是在世界市场找着立足之地。在这段时间廖亦武似乎找到了一个提供前卫文学的地方,即便是远离上海和北京这样的大都会。甚至在四川拥有数百万人口的成都或是重庆也容不下他,他在涪陵落脚,一个长江边的山区镇,一个他可以与妻子过著放浪不羁的边缘生活的地方。
但是,原来这一切并不是一首田园诗。中国没有落户自由,没有人可以简单地去他想要落户的地方。廖亦武的姐姐菲菲,一个备受崇拜的演员,必须在全省某个角落定居。有一次她邀请父母到她的偏远居地,竟然死于车祸。一个普通中国人的不幸,因为她是中国的一部分,其实是一种无情的生活方式。生活教会了廖亦武永远不要信任任何事或任何人。在2010年《Neue Rundschau新评论报》的第4章里刊出,廖在2007年曾经说,他再也无法承受当局的压力。这篇文章如同他的书,透露出席卷他的暴力。廖称他的人生四位老师是:饥饿、羞耻、流浪和监狱。
这一段浓缩成八页的讲话都融入了580多页的《为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我们被作者揣到扬子江上游的涪陵,一个远离大都会炒作的偏远地方笔调,我们成了证人,就在甚至渴望改变的那里,无意成名的廖亦武谱写了他的《大屠杀》;在地下电影的条件下试图拍摄《安魂曲》,然后被卷入压迫体制汹涌的漩涡。他的“三峡”是审讯所,法院监狱和劳改营。
古拉格情歌
如果仍然不够,最后还可以阅读“古拉格情歌”。无法掌握这门语言的人不应该说谎,说中国古典诗歌读来意趣漾然。但要懂得廖亦武的诗,根本什么都不需要。诗,直导人心而且绝不伤感。对,可能六月四日以后写诗,能够表达恸哭折磨即了得。即便策兰(Celan)也必须写下《死亡赋格》这个作品,在它被副刊专栏作家和德国教师供奉宗教景仰之前,竟然以“死亡探戈”的形式朗诵而成 —— 《死亡赋格》的形成不在获取声名,而在“呐喊”,如同《大屠杀》。
痛苦的艺术
廖亦武报导的灾难并未在1994年从监狱释放之后结束。他的书被没收并销毁,他被迫重新写了一遍。这本书简洁地在最后列示:“第一手稿1995年10月 10日至1997年12月31日;第三手稿2000年11月27日至2001年1月1日。第六次修订于2009年10月30日至11月9日2009”出狱后的廖亦武续过苦难之路,但他也从文学附体写下《坐台小姐和农民皇帝》,这也是2009年他在德国第一次出版的书,而是年,他却不被允许来到法兰克福书展亲自介绍自己的书(南德意志报2009年9月26日)直到2010年,透过德国大声抗议,他才终于被允许出境来到德国(南德意志报2010年9月23 日)。
廖亦武所有痛苦写作的过程里,总洋溢旁他之人。廖亦武的作品永远启发人类尊严、突显侮辱和伤害。但是,伟大的艺术就是这样,永远痛苦而永不妥协。读者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说他是伟大的艺术?夸张吗?但是你要如何看待一个夹杂Alexander Solschenizyn, Wassilij Grossman, Ossip Mandelstam 和 Warlam Schalamow 集大成于一身之人?不仅是中国的古拉格赋予西方读者以强烈印象,这里诉说的更是一个人性主体,面对人吃人社会的体制下的主观意识。1919年5月4日最伟大的作家之一,鲁迅,也曾经如此描述有中国特色社会人吃人的特色,他写作的同时,正是卡夫卡时代。读过卡夫卡的人,必然了解鲁迅___反之亦然。这就告诉我们,廖亦武写出万般的异国风格,在在告诉我们20世纪的历史,都是斑斑点点集中营和劳改营的烙印 --- 而至今依然阴魂不散的是中国国家暴力和军国主义压迫。
书一开始的序是作家刘晓波1999年写给廖亦武的一封信。当时没有人想到刘晓波竟然会获得诺贝尔奖。这封信为序,并不是出版社的促销噱头,而是印证廖亦武超乎个人意义之上如同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永无止尽徒劳无功的使命。
‘"六月四日"的黎明,是我心中最黑也最红的日子,而六四之后的所有白天与夜晚,既不是黑也不是红。如果无耻也有颜色,那只有这种无耻色了。过不去的永远过不去,即便有一天我们能够告慰那些无辜的殉难者。’这位批评中国独裁体制永不疲惫的斗士刘晓波2010年荣获西方的诺贝尔和平奖。之后,他就钻进了中国的古拉格——一个透过廖亦武的笔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古拉格。如果廖亦武因此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才真正配得上人间尊贵崇高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