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见到这样的报道 “黄店屯村的孔庆祥回忆,‘有一年我在到黑龙江的火车上,正好遇见高玉宝,我问,大舅,有半夜鸡叫这回事吗?他没吭声,说是这是文学创作的艺术性问题。然后又说,咱们这儿没有,不代表全国其它地方就没有。’”一度感到很是失落。准确地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时代。
半夜鸡叫的故事在中国的流传不可为不广。那个时代你没读过《牛氓》《复活》只是品位的层次而已,可你敢说不知道“半夜鸡叫”的故事,那简直是承认自己是个不读书的,没文化的人。在中国半夜钻鸡窝的地主周扒皮的知名度远比现在有腔调的周立波要高。所以如果说有洗脑一说的话,高玉宝这个段子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虽然当时没有话语权的周扒皮阶级们是不可能申辩的,但大凡下过乡的朋友,相信听过老贫农忆苦思甜的都会对地主的“丑恶”有别样的感受。因为几乎所有的知青都听过这样的故事,“我那个老东家(地主)对我如何好,给他帮工吃过什么什么,比现在吃得好多了----”。
而且,农村中划为地主的都是农活最精的那伙。那时乡间凡是最有技术含量的活,比如说整秧田之类的,都是交给地主成分的去干的。所以,虽然不敢公然反对当年的理论,但心里疑惑是有的。
不过,待真正见到一回“半夜鸡叫”以后,我又由衷地佩服高玉宝的前瞻性了。
那是下乡时期在加固赣江防洪堤的一次水利工程中。赣江是中国少有的几条南北走向的河流,别看枯水期只有小溪几条在河道里流淌,可遇到雨季,两岸的庄稼和住房年年被淹。所以几乎每年农闲时分都要调动大量劳力,修补防洪堤。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劳力就是各队的民工,由公社领导带队,每天像军人一样从早上鸡叫干到夜里鬼叫,辛苦得很。农民就是农民,小狡猾总是有的。这为公家办事,又没有补贴,还要自家带米和菜,心里想想不划算,所以尽管有领导催赶着,还是能多睡会就多睡会,拖拖拉拉。
这种苦差事,连公社领导都不愿来,所以派了个最年轻的团委书记,我们喊他刘团委。那也就是读过几年书,会背几句毛爷理论和社论的小混混,入团入党后,小溜子就变成刘团委了。
领导年龄和我们相仿,但有党帽在顶,就比我们高尚得多,不用每天挖土不已,挑担不停。但毕竟是年轻人,体力过剩,荷尔蒙也要发泄,但这辛苦地基本上是男人的天地,有几个女性大都是下乡的知青,不会像村里的大婶妮子那样与他打情骂俏。所以便找其他的乐子了。
刘团委能混到如此地步也不容易。你想,这农村这么多泥腿子,读过中学的也有几个,能像刘那样吃到商品粮,还不干活,没真本事怎么行。现在想想,刘团委确实是有点能耐的。比如在乡下当官首先要学会变脸术。刚才还和泥腿子打成一片,没个正形,可回头一看公社书记县长大人就在身后,立马凶神恶煞地变脸,训斥农民如斥鸡狗。
还有便是要有点斗鸡走狗之术。这刘团委学动物叫唤比学人说话还有本事,因为从小长在农村,对狗叫模仿得惟妙惟肖。据说他每次视察生产队,遭到狗吠,只要学哪门子的疯狗一叫,那拦路的狗便会一路怪叫,落荒而去。
好,远了,远了。这修堤的民工拖拉不肯起床,光靠夜晚开会也不行,你晚上说得越晚,他早上便和你起得一样晚。这刘团委便想起了看家本事,学鸡叫了。
想必刘团委也是看过“半夜鸡叫”的故事的,但周扒皮(如果真有周扒皮)如果知道刘团委的伎俩,一定会拱手相拜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大礼的。那天一个插兄神秘西西的告诉我,这几天早上鸡叫得特别早,知道什么原因吗?什么原因,我不解。嗨嗨,不知道了吧,今天晚上住到刘团委隔壁的知青那里就知道了,插兄得意之极。
修堤的民工一般都住在当地农民的家里和仓库里。那天晚上我们就悄然无声地进驻了刘团委的隔壁,想看看是否有真的周扒皮。结果,大戏还真的开演了。
待到早上三点半左右(有手表的看了一下表),只听隔壁悉悉梭梭了半天,我们虽然很不愿起来,干了一天活,真的很累。但想来都来了,总要看一下吧。
一看,刘团委果然了得!穿着大裤衩子,裸着上身,用水不断洗着上身,洗涮完毕,还是不穿上衣,走到鸡笼边上,用臂膀快速地夹拍着肋部,两手辅助着在腹部同速地加拍,发出“扑扑”的声响。见过公鸡打鸣的,想必会熟悉这种声音的,每个公鸡打鸣前总是要拍打几下翅膀,以壮声威。刘团委也放下了身段,借此抬高假鸡的段位。还他妈的真像!
然后,很伟岸很像样地站在鸡窝前----全然不像高玉宝笔下的周扒皮,偷鸡贼那样地猥琐,两手合围在唇边,右手一个食指按住一个鼻孔,让整个腹腔的中气从嗓子和另一个鼻孔里挤压出来。你还不得不服,那挤压之气这么一变形,比真鸡叫还像。
但毕竟太早,天还全黑呢,没鸡响应。但一切困难都难不倒有坚定革命信仰的刘团委,于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那鸡窝里的真公鸡也纳闷:俺俩口子刚拾掇拾掇亲热了一阵,你叫那门子的邪呀!但想想还是不行,那鸡相好都是喜欢勤劳的,我不叫,人家就喜欢这假的了。于是拍拍翅膀,睡眼朦胧地也跟了起来。于是,全村的真鸡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
再一会,那民工高一脚,低一脚就走在去工地的小路上了。再一会,所有的民工都在自己挖土的猫耳洞里打着盹或抽着旱烟,等待着天明。因为大家都心里清楚,那假鸡现在睡得正香着呢。
所以,还是高玉宝前辈说得对,‘咱们这儿没有,不代表全国其它地方就没有’,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