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孝通一生见证了中国社会近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也亲历了中国社会学、人类学发展的坎坷历程。他的学术生命与中国历史紧紧相连,一次次的起伏是时代的缩影。
1957年,费孝通47岁,名满学界。他的著作《江村经济》、《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在国际学术界已有影响,被视为中国社会学、人类学的代表性人物。他也是中国民主同盟第二届中央委员会常务委员,在中国政坛上时有建言。
这一年春天,中国政治有了变化的气象,费孝通决定撰写《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一文。1957年3月2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费孝通的这篇文章,很快引起热烈的反响。1957年4月24日,周恩来在中共浙江省委扩大会议上说:“有一次我来杭州,回去时在飞机上看了费孝通先生的一篇文章《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把知识分子心灵深处的一些想法都说出来了。共产党内也有不少能写文章的知识分子,但这样的文章我看是写不出来的,就是有这种想法也是不写的。”
在短短的时间里,很多人和费孝通一样公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一时有“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之象。然而,在这一年6月,时局骤变。费孝通说:“气氛突然改变。我不知道这一变化背后是什么,但是我发觉自己落入陷阱。”
轰轰烈烈的“反右运动”开始了,费孝通仿佛从天堂坠入地狱。他说:“所有的脸都突然转过去,一周之中!”当时的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在中科院召开的 “反右派”斗争座谈会上发言:“费孝通的这些文章充分表明了主张‘恢复’社会学的真正用意,这种主张和章、罗联盟的整个政治阴谋完全合拍。正如大家所知道的,费孝通所提出的这些问题正是资产阶级右派这个时期中反共、反社会主义的主要题目。”连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也有一篇题为《我控诉费孝通》的发言稿。
费孝通感到无比痛苦。他后来回忆:“我的思想很混乱。”1957年7月,费孝通以“向人民服罪”为题发言,自我揭发和批判:“我的罪行已达到了最高峰。我已站在章、罗联盟向党进攻的最前线。我犯下了弥天大罪,叛国的大罪。如果不是党及时一棒子把我打醒,我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来。党拯救了我。”
作为著名的“右派”,费孝通的学术生涯从此发生了巨变,无法进行正常的研究和教学。费孝通读不到新出版的人类学和社会学的书,以读历史书和翻译老书度日。“我缺乏自信,那是我思想的真实状态。最后我只有放弃希望,没有奋斗的目标。我不相信自己,我不相信自己还能做什么事。”
1966年,“文革”爆发后,费孝通在中央民族学院被红卫兵揪了出来。9月1日,他和老师吴文藻、潘光旦等著名教授被拉到中央民族学院的院子里,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费孝通后来写道:“30年代我应该死而没有死,40年代人要我死而没有死,60年代我想死而没有死。”在接受批斗时,他想到死,但又想:“如果自杀,老婆也活不成,孩子要背一辈子‘反革命家属’的包袱,对不起她们。”费孝通马上把妻子孟吟送回苏州老家,以保安全。
9月2日,费孝通独自一人,被抄了家,不过,幸运地留有一间屋子给他。潘光旦是他的邻居,也被抄家,不幸的是,连卧室也被封,不得不睡在洋灰地上。费孝通取出自己的床垫铺在地上给潘光旦睡。师生二人相依为命,反复被拉出去斗争。在批斗之余,费孝通经常被带出去劳动,他的主要任务是打扫厕所和拔草。潘光旦并没有因为残废而受到宽待,同样接受劳改,以致坐地劳动受寒,膀胱发炎,缺医无药,竟致不起。
1967年6月10日晚,潘光旦的孩子没有一个能够守在身边,老保姆看他情况不妙,急忙请费孝通过来。潘光旦向费孝通索要止痛片,没有,又要安眠药,也没有。后来,费孝通将老师拥在怀中,潘光旦逐渐停止了呼吸。费孝通后来回忆:“潘先生是死在我身上的,他确实没有抱怨,没有感到冤,这一点我体会得到。他的人格不是一般的高。我们很难学到。造成他的人格和境界的根本,我认为就是儒家思想。儒家思想的核心,就是推己及人。”
来源:时代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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