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民族是由氏族宗姓结社联合起来的民族,总称炎黄子孙。到宋朝编辑《百家姓》的时候,姓氏已不止百家。
一个人出生在哪家,汉满蒙回、张王李赵、穷富贵贱、士农工商,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但是,这个来到世间的小生命叫什么名字,父母是有权赋予乳名、学名的。
鸟无翅不飞,兽无脚不走,人无名不立。姓甚名谁,是一个人用文字和声音把其固定,有别于他人的符号系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即“名”;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坦荡;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是自尊自重贵为人杰的内悟,古时两军叫阵,干戈未动,先报姓名,正义刀下无冤魂。
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这一个”,是有别于他人的特立独行者。虽然有同姓重名的,那是双方父母心往一处想的巧合。若在细部附加上籍贯、出生年月时辰属像,他(她)就会被严格区别开来。
父母给儿女赋名,出于对生命的挚爱,都是认真不苟的。他们会灵动全身心的精华,铺设一路美的思絮花雨,几番寻经问典,多次翻检史籍,众里寻它,肯定否定,否定肯定,凝思结想,终于在冥思苦索的花坛采撷一朵意象之美,再度经过精魂的甘露浸泡,把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把忠厚传家,诗书继世;把天降大任,执干戈卫社稷;把君子之风娇娥之美等等,几乎又经过一次不同形式的生命之孕,把父母对儿女的生命寄望,烙刻在自己世家的族谱上,让自己的骨血侪身并奔流在先人和后世的历史长河。中国人的名字,无不打上深邃而清晰的文化烙印。
也有对名字抱无所谓态度的。那是忍饥号寒者辈,或故意寓“贵”于“贱”者辈,两个极端走到一起,就以“阿猫阿狗”小畜类代名,意涵尔等连“阎王爷”也不屑一顾的骚尿之物,迳直可把七灾八难,生老病死置诸脑后。这“阿猫阿狗”也是名。查查上海的户口本就有不少。废名排号的,古有武大武二,杨四杨六诸郎,日本人学了去,至今高叫不衰。无名氏,也是名。佚名,也是名。
如上,父母给襁褓中的儿女赋名,是有广阔的自由度的。那是过去。自从那个党专了制,就不能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了,“文革”为“最”。凡与帝、修(西方)封、资(中国历史)有关联,有味道、有色彩、有气息、发联想的名字,中青年自不必说,就是行将就木的古稀老人,也要化“腐朽”为“时髦”,大都换上了由“红”字打头的“军”、“旗”、“卫”、“忠”、“东”,这就是它们打造的“红彤彤”、“河山一片红”。
先有名字的“红”,接着就出来了血的红。那个长着红毛的魔头在天安门城楼上吐着蛇芯子,滴着毒汁子给那个姓宋的彬彬改了“要武”,顿时在全国刮起了腥风血雨。它的湖南三湘四水,统统变成了没有航标的河流。以道州为最,江水变红,尸体漂流。宋彬彬有魔头撑腰,胆大包天,那双本来是可以拿绣花针的纤手,一夜之间变成魔爪,女校长卞仲耘竟惨死在他们魔爪紧握的棍棒皮带之下。
名字,可以传达肆意杀人的“圣旨”,名字也是活命的第一必须。在发生过人吃人,饿死人不偿命的年月,谁家凌晨生了孩子,上午就立马去报户口,凭户口领取那点粮油、豆腐、布票证,盼着母亲吃了多挤出几滴奶水。这当下,谁还花费心思在孩子的名字上下功夫,那些年就生出了不少“先天不足”的张东风、 王社会、李保社、赵阳光。理论“中国特色”的社会学家,切莫忘记这一“特色”。
“六四”之后,消防水车的喷洒并没有把天安门广场的血斑洗净,大气中依然弥漫着只能意会的萧杀之气。
这时,我们全家迎来了一个新生命,我的外孙。经家庭合议,决定赋名——“首德”。我去办“出生证”,接着去报户口。
那天,穿白大褂的是个女的,接过我递给的“首德”字条,那细皮嫩肉,和颜悦色的脸,登时变成了霜打的。我阅世多年,却从来未见过这么难看的“白衣天使”。她皱着眉头沉吟道:“这叫啥名”?
“首德”,首先的“首”,道德的“德”。
“认识这俩字。”她一句一句像慢炖牛腱肉:“这太陈旧了——太落后了——对孩子太不负责了——他长大了不跟你闹翻天才怪呢?——老人家,别太主观,多听听晚辈人的意见。”
我说:“这名就是他爸爸妈妈起的。”
她冷笑,哑然的、卑夷的笑。之后,经过我的慢牵牛、软磨蹭、硬顶撞,在首德的出生证上写上了“首德”两个字,加上姓是三个。最后,那白大褂无奈地摇头,苦涩地说:“想不到,真想不到……”
比这更难的是报户口。值班民警斩钢截铁地说:“回去跟他爸妈认真商量,半月以后再来。”那时,社会进步到不用粮票油票了,半月就半月。
两周后,派出所长严肃时间很长,冰颜厉色像个临战前的将军,他压低声音故作高深地说:“户口上的名字是一辈子的铁板钉钉,铆上的,不能改,要严肃。”“知道”。我半开玩笑说:“海可枯,石可烂,首德名字不能改!”
“你在家当‘南霸天’了吧?”
“你不给报户口,就是‘北霸天’;也不能白当了一回‘北霸天’,还要拿出不能叫‘首德’这名字的法律根据。”
终于,首德名字被我们铁板钉钉。
天佑德人。
首德,是我们对天神的虔诚信仰和尊崇;
首德,是我们对德高之人的想往和敬佩;
首德,是我们对那些对德不慎一时遗失的慰勉;
首德,是我们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一声声呼唤;
首德,是我们对缺德者的声声劝诫;
首德,是我们对损德者所敲的连续警钟;
首德,作为游动和发声的一个载体,那里蕴藏着永恒的真理,我们把他作为励志的磨刀石,更祈盼德化为孩子生命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