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群情激奋的国有企业改制问题。是的,郎咸平现在似乎不反对国有企业改制,只是提醒众人,必须在一种健全的监管制度下,在一个合理的法治背景下展开国有企业的改革。这是忽略因果关系的废话!事实上,正是国有企业的大面积存在,才导致我们的监管制度和法治建设不成气候。国有企业用一种产权模糊的、垄断的、反市场的方法,抑制了市场效率的提升,阻挠了社会公平的达成。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国有企业不彻底走出阴霾,美好的监管和法治,难道可以从天上掉下来么?在这里,郎咸平第一次站在了常识的对面:企业和企业家才是推动市场进步的主要动力,一个没有企业和企业家支撑的社会体系,注定是一个乌有之梦。这正是这么多年国家反复强调首先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根本原因。
再说说他那危言耸听的新帝国主义言论。产业链阴谋,金融超限战,都是一些狭隘民族主义假象敌思维,但是今天这个世界的主旋律,却是合作共赢。这是一个贸易打造的世界,今天,一家标准的美国公司可以在中国畅行无阻,而一家有远见的中国公司也可以在美国登堂入室。今天,全球贸易再也不需要军队护卫,全球通行的产权制度和国际贸易体系有了普适性的规则。通过谈判桌取得对方的市场经济认可,比派出一支军队更有效果。相同价值观的文明国家之间,只有竞争,没有冲突,只有当文明遭遇野蛮,战争才不得已成为一个选项。在这里,郎咸平第二次站在了常识的对立面:谁都不会渴望战争,所有爱好和平的人们,所有文明的人们,都期待沟通与妥协、互惠与互利。这是已经形成的历史,也是正在发展的现实。我们要融入其中,也要时刻审视。这既是一个知识人的学术立场,也是一个具体的经济人必要的生活态度。
第三看看他的大政府主义,看看他不断呼喊的政府强势干预经济的主张。必须强调一个基本的经济学理念,凡是政府强势的地方,私人经济必然凋敝。有人罗列过几组基本的数据,中国每年的GDP增长数据中,70%来自于以私人企业为主体的中小企业,最直观的数字指标,当属就业人数,每年来到城市寻找工作的超过 2亿的农民工,90%都在私人企业里就业,每年600万大学毕业生,70%也是在私人企业就业。如此巨量的经济贡献,按照一般的常识,应该是继续扩展市场,发展私人企业和民间资本,而绝不是郎咸平的所谓大政府主义。
历史作证,政府一直在试图掌控所有的资源,到文革时期,政府甚至干涉到了每个人的日常生活,我们曾经因为在屋后种植了几行白菜遭受批斗,也曾经因为睡了一个姑娘被逼着向组织向领导汇报,我们曾经被要求穿统一的衣服,留统一的发型,如果不是思想生长在每个人的内心,相信我们的政府早就给我们每个人安装了一个思想控制器。仅仅就经济而言,政府曾经管住了我们每个人的口粮和布匹,一个小卖部也必须冠以国营供销社的头衔,我们的国家是不是由此变得强大呢,我们的生活是不是由此变成了小康社会呢?可以肯定的认为,30年来中国经济取得的一些进步,主要原因就是政府退出部分市场,让民众自由竞争。哪个行业政府退出得早,退出得彻底,哪个行业就繁荣昌盛;哪个行业政府牢牢把控,哪个行业就会效率底下,腐败丛生。在这里,郎咸平第三次站在了常识的对面:政府和个人权利从来就是一对矛盾,那些期待大政府大福利的人们,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你们会因此得不偿失,你们不仅无法得到房子和美食,你们还会因此丢掉宝贵的个人自由。
第四看看郎咸平所谓的“6+1”理论。没有哪个国家、哪个企业天生就愿意做别人的加工厂,没有谁愿意把一件产品90%的利润让给品牌和技术拥有者,自己只赚10%的材料费和人工费,也没有谁不渴望拥有主动定价权,但是,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国家,在品牌构建、核心技术和渠道建设都被国际大企业占尽的背景下,盲目追求品牌和技术,就是一种新的大跃进思维。在这里,郎咸平第四次站在了常识的对面:国际产业链的构成,是一种自发的经济学分工,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抢劫,没有巧取豪夺。中国处在整个产业链的低端,是一种自发的、暂时的次优选择,要想走出低端产业链,需要时间,需要积累,需要每个中国人具有自由思考、自由创造的空间。
必须承认,中国从来都是一个常识稀缺的国度,当我们没有基本的价值判断,所有的数据,所有的理论,所有的工具,都可能指向更加错误的地方。我想说的是,郎咸平故意与常识为敌,而他的那些热情的读者们,更是不知道常识在哪里。上个世纪80年代,李泽厚先生提出了“救亡压倒启蒙”的历史分析框架。这样的学术思想影响了一个时代的历史解读。在李泽厚看来,“启蒙”是指对西方“科学与民主”思想的接受和传播;救亡则是“追求独立和解放的民族运动”。对处于战争年代的中华民族而言,“反帝”、“救亡”的思想理所当然占据了上风,科学与民主的启蒙在很长时间里处于压抑的状态。一直到今天为止,这个国家依然是一种救亡思维,启蒙之路尚未真正展开。当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国家纷纷奔向市场经济的时候,当所有追求幸福的人们都在呼喊权利和自由的时候,太多的中国人仍然深深陷在愤怒的家国意识和敌对情绪之中。
我不知道郎咸平懂不懂这样的历史变迁。曾经听人说,有位知名的媒体人问郎咸平,为什么说那么多违背常识的话,郎回答,不这么说,没有人听我说话。我想,事实上郎咸平是知道中国普通民众的知识结构和话语模式的,他知道蚂蚁一样的人民,喜欢听什么。一群没有常识的听众,注定只能倾听更加没有常识的话语,站在高处的郎咸平收获人民币,站在低处的粉丝们,收获一种廉价的宣泄。常识依然在遥远的地方,人们将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权利,依然站在这个时代的边缘地带,喷洒更加廉价的口水,然后在愤怒与疲惫中沉沉睡去。
现在,我想对那些破口大骂的人们说,我和你们一样愤怒!如我,暂住在北京,没有人给我发工资,也没有给我社会保障,今天不劳作,明天可能就失去了口粮。我看见有人醉生梦死,看见有人拖着自己的小摊,被城管追得无路可逃。那么让人惊讶的贫富差距、那么多司空见惯的腐败、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冤假错案、到处可见的环境污染、随手可遇的信息遮蔽,可是我告诉你们,郎咸平种种违背常识的所谓学术观点,不仅不能拯救我们,反而会加重我们的苦难。郎咸平扛着由你们捐赠的人民币,可以打着饱嗝回到香港、回到台湾,可是我们却要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寻找幸福,寻找自由。我们需要回到常识,需要找回我们自己的权利,清晰的产权,清晰的知情权才是我们活着的尊严与理由;我们需要自由迁徙,需要自由言说,需要自我反省,需要一个更加开放的世界。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郎咸平那些呲牙裂嘴的演说,那些虚张声势的书本,都给不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