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剪影
我有时候发现自己讲英文的时候同讲中文的时候对事情反应不一样,甚至觉得自己性格和观念在两种语言环境里也有所不同,不知你有没有过类似感受?
比方说,讲中文是否更直言不讳,而讲英文时却比较委婉?或者称呼一位长辈,中文你大概会称叔叔、阿姨、老师,可说英文时你却直呼其名?
你可能说,这只不过是迁就不同文化的习惯。可是问题在于,在这过程中使用的不同称呼会不会影响你对他们的态度,从而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我想答复应该是肯定的。
但这也就意味,我们和那些用中文交流的长辈的关系同我用英文交流的长辈的关系不一样。
老生常谈
语言能影响人的思维当然不是什么新发现,而堪称老生常谈。
早就有作家、学者认定人是通过语言进行思维的,一个人的语言功底越好,词汇越丰富,思维就越复杂,越多层次。
往好了说这是丰富多彩,往坏了讲是不纯洁。
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1903-1950)展望黑暗未来的小说《1984》里有一段对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自由”的念头
当时一个书中人向主人公温斯顿介绍自己在“真理部”的工作,说明那就是不断修改、净化字典里的单词,并且改写过去的文学著作和历史档案,以便让它们符合时政需要。
在这过程中,语言需要不断修改和简化,增补新词,删除老词。譬如“坏”字取消,以“不好”取代。他告诉温斯顿,简化语言的目的就是简化人们的思维。
“像‘自由’这么个词吧,一旦语言里没有了,人们怎还能去想它,追求它?即便能想,也没有语言能把它表达出来。”
不同语言的不同强项
除了词汇,语句的结构也影响我们的思维。你可能也听过那种说法,什么讲德文的人更富哲理,讲求逻辑,说法语的人更浪漫,用英语的则更务实,但缺乏想像,等等,其他语言自然还有其他特色。
我原来觉得这类说法虽然也挺有趣,但基本上属于饭后闲聊的水准,谈不上什么无懈可击的科学论据。
我不是否认不同文化环境里生长的人有自己的文化特色,但觉得这些特色来源必定相当复杂,语言只是其中一种因素。
现在学者盖伊·多伊彻(Guy Deutscher)出了一本书,力图证明语言对文化所起的作用。
《透过语言的镜子:词汇如何给你的世界涂上色彩》 ( Through the Language Glass: How Words Colour Your World)探讨了世界的不少语言,其中包括一些你我听着恐怕都比较生疏的语种。
东南西北,前后左右
多伊彻引证了不少前人的考察结果。
他前几天就这本书接受广播采访时谈到澳大利亚东北昆士兰(Queensland)的一个住地偏远的原住民族,他们的语言里据说从来不用前、后、左、右这样的概念,指路时不叫人往前走,或者往左走,往右走,而总会叫他们往东去、往西去。
他确信这种表述必定影响人们的思路,以及人们对周围环境的态度。
我对此非常认可。小时候在北京我也从来都是用东南西北找方向,中文如此,英文也就照搬,不过很快我就发现向我问路的西方人好像弄不清,只有把着手告诉他们往左、往右才明白。
若是大胆揣摩一下这种差异的心理作用,会不会觉得按照东南西北区分方向的人与大自然或者周围的社会环境更融为一体,而凭着自己左右手把握方向的人个人意识更强?
局限
多伊彻的结论倒是认为,很多流行的关于不同语言特殊功力的说法都是无稽之谈,仅仅表现了发表这些看法者的偏见和局限。
多伊彻也并不同意前面引述的奥维尔小说《1984》里那个人所说,剔出了语言里表达不同概念的词汇,人们就不能去想自由之类的那些“邪念”了。
他在刚写的这本书里说,语言其实并不能起到思想牢狱的作用,因为人总有学会新东西的能力。纵使你刚刚碰到新鲜事物还不能找到相应的语言来描述,但学会这种语言终究可以做到。
我的问题却是,你如果讲两个或者更多的语言的话,讲的越好,你越能自觉地按照不同文化的习惯去表述自己,你在这两个或更多的不同语言环境中的思维差异就会越大。
讲中文的你和讲英文的你如果观念不同,也就不足为奇。
但到了这样的时候,你到底应该算是一个人还是算两个人,乃至三、四个人?
(鸿冈 2010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