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现实主义者的天下,现实主义者关心的只是生存。理想主义者操心的事可是要多得多──仁啦、真理啦、民主啦、公平啦……
美国的理想主义者大都很现实,那里的现实主义者也偶尔会冒几个理想的火花,并且交手的两方基本旗鼓相当。所以,虽然他们彼此之间冷嘲热讽,日子却也相安无事。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要想在美国当上总统,一定要有一点理想主义者的素质。我小时候在听到解放美国黑人奴隶的林肯总统居然是白人时惊愕不已。即使是现在,在读到白人作者忠实记录自己的先人对印第安人和黑人的劣迹时,我还是不由得心生敬意。不少美国人觉得自己的国家过于崇尚物质,但根据 Charities Aid Foundation的统计,美国人均慈善捐款即使扣掉GDP因素仍然是高居世界榜首,高出第二名的英国一倍。美国的国父们都是理想主义者,而他们也有办法让现实接受他们。
但中国不然。中国的理想主义者零星散落在庞大的现实主义者阵营中,就像不安的水珠被压迫在粘滞的油之间,互相怒目而视,决不交融。我在想像假如华盛顿和杰弗逊被空降到中国,他们能有什么作为?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是美国人引以为骄傲的经典,而梦在中国是什么地位呢──「你做梦去吧!」
海外华人不可谓不牵挂中国,懂得民主自由对中华百代子孙之价值的人数也不可谓不众,而推动中国民主进程的运动在海外华人中得到的草根支持却实在提不起来。理想的种子在空中飘过来、荡过去,找不到一片生根发芽的土壤。该怪现实太残酷吗?理想是个大力士,但被双脚离地拎到半空的大力士也就像婴儿一样无助。
韩寒现象也许可以为这个窘境提供点线索。他不感兴趣高高在上的,或者说,被双脚离地拎到半空的理想,也不作摇旗呐喊之举。他只是探索、猜想、与庞然大物游戏。体制是狮子,他是蚊子。狮子暴跳,蚊子镇静。几招过来,狮子破绽百出,丑态毕露。他有理想,又很现实──在中国,这样的人比本来就寥若晨星的铁杆理想主义者还要稀少。
比韩寒本人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小小游戏得到的巨大关注──三亿次的点击率──中国可没有那么多的理想主义者。我的解释是:中国人与美国人的基因并没有那么不同,中国的现实主义者也并非如看起来那样的完全不痛不痒、彻底不可救药。他们坚韧麻木的庞大神经网络之中一样有痛觉和痒觉的小小末梢,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找到。
相对于理想主义者的期望值来说,中国的现实是残酷的,也许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但理想主义者不可能幻想现实主义者主动把手伸到自己这边来,所以只有自己屈尊伸手到他们那边去了。现实主义者只需要懂得现实就能生存下去──他们本来也想不起来更多值得感兴趣的东西。理想主义者只懂得理想却是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不要说他们念念不忘的理想泡汤了。
理想──或幻想──可以有千万个,而只有懂得现实的那一个理想才是下一个现实。少一点摇旗呐喊,少一点高高在上;多一点游戏,多一点探索,多一点猜想;我想这就是韩寒给中国窘迫之中的理想主义者的一点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