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会议的组织者盛雪女士、黄河边先生,提供这个机会,让我有幸与与会人士、特别是与藏人朋友,分享我对汉藏关系的一点看法。
汉藏关系是个复杂、深刻、有很大难度的课题,我对此缺少专门的研究。今天要谈的,不是作为一个政治学者对这个课题作了专门的研究之后的论证,而是作为一个没有民族偏见的汉人、也是一个在中华文化浸润中成长的读书人、更是一个在西方接受了教育又在教育西方人的现代知识者,出于对中华民族命运的关切、也对包括汉藏民族在内的人类命运的关切,而形成的一点浅陋的看法。
坦白地说,我对藏文化、对代表藏文化的达赖喇嘛,都了解不多。在我不多的了解中,我注意到,达赖喇嘛经常强调藏人不能离开汉人,藏汉要和平相处。我很赞赏尊者这个说法。作为一个汉人,我因此想,其实汉人更不能离开藏人,汉人更应该尊重藏人,向藏人学习。汉民族要向藏民族学习,汉文化要向藏文化学习。特别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下,在二十一世纪初中国目前这样一种发展的态势下,我认为,向藏民族和藏文化学习,已经成为汉文化能否生存、延续、发展、繁荣的关键之一。这就是今天我要表达的主要的想法。
这个想法,这个说法,不是夸大其辞,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故意要向藏人朋友讨好。我不喜欢讨好任何人。我只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地说出来。为什么我认为向藏文化学习已经关系到汉文化生存与发展的一个关键呢?我想讲这样几条理由。
第一个,我认为,汉文化应当向藏民族学习那种尊崇精神、重视道德的文化精义。我们知道,汉民族在历史上有着非常重视精神、修养、道德的这样一种文化,这种文化维系、支撑、引导了汉民族在历史上创造出灿烂的文明。但是,今天的汉民族,在历经合起来整整六十年的毛泽东的政治暴行和毛之后的人欲横流之后,已经不再具有这种文明美德了。如果单看他的精英集团,甚至可以说,汉民族已经成为世界上少见、历史上也少见的最没有廉耻、最没有灵魂、最没有良知、最没有同情心的这样一群人。
特别是一九八九年天安门屠杀之后,中国当局政治压迫和物欲引诱双管齐下的治国方略,把汉民族带到了这个地步。我曾经用‘两个不惜代价’来概括今天中国的这种发展模式,那就是为了经济发展而不惜任何代价,为了政治垄断而不惜任何代价。这个代价,包括精神和道德的代价。我们看到,在中国内地,就连佛教,也被当局劫持和污染。在陕西的法门寺,我见到寺院满墙上挂着中央领导人来访的照片,还有和中央党校合办的项目的海报。现在,拜佛成了中国的贪官和非法致富的商人们的一种精神安慰。他们并不相信佛教的精义,他们只是把佛祖变成他们寻求庇护的一个藏污纳垢的所在。内地今天对于儒家文化的宣扬,也同样阉割了儒家文化的灵魂。包括宣扬儒家文化的人本身,也不具有哪怕起码的儒士修养。贪婪、狡诈、荒淫、残忍,不仁不义,无礼无信,浸浸然在主导汉文化。
这样的一种文化,能够持续生存和发展吗?我们在历史上看不到这样的先例。能看到的先例,就是在这样的文化中,无论物质力量多么强大,这样的民族其实是在腐烂和败亡。相比之下,藏民族是保存、发展了自己重视精神的这样一种文明传统的。这样的民族、这样的文化,在今天这样一个物质主义泛滥的世界上,也是不多见的了。在一个不多见的最没有灵魂的统治下,还有一族也不多见的最为重视精神修养的人民。这应该是中国的幸运。前者要寻求灵魂,要实现精神自救,难道不是很需要后者、很有必要向后者学习吗?
第二点,我想谈谈环境,自然环境。我们知道,藏民族是能与最严酷的自然环境和谐相处的民族;他们在那样的自然环境下生存繁衍,而且发展出伟大的文明。藏文化也是最为尊崇自然的文化之一。最重要的是,藏民族今天还在实践着这样的文化。汉民族在历史上也有一些尊崇自然的文化因素。但是,在今天的中国,哪里还能看到这些文化因素的踪影?中国的物质进步,使整个人类付出的最大代价之一,就是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这种破坏也进入了藏区,既造成汉藏矛盾和冲突的一个新的根源,也严重威胁着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生态环境。我们可以想一想,在世界屋脊上制造生态灾难,那个后果,只能是整个世界这座房子濒临毁灭。
如果人类,特别是我们汉民族,能够向藏民族学习一点尊敬自然、崇拜自然、能和最严酷的自然环境和谐相处的智慧和精神,这难道不是对我们汉民族的永续发展,乃至对于整个人类的未来,关系巨大吗?
第三点,是关于宽容。我认为,汉文化应该向藏文化学习宽容。藏族是个宗教民族。而在宗教的历史上,也并不总是和平,人类历史上曾经充满着宗教战争。因此,正如自由主义先哲所揭示的,宗教宽容是最为根本的宽容,不同信仰之间的宽容是人类和平的基础。藏民族有他们自己的强烈的宗教信仰,但是,在今天的世界上,他们并不因为这种强烈的宗教信仰而与有别的信仰的族群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我们看到,今天的藏传佛教,能与不同的宗教和不同的文明,在这个世界上和平共处;世界上各种宗教信仰的人群都十分赞赏藏民族的精神、智慧和修养。可以说,今天的藏民族,是世界上最和平的民族之一。
反观汉民族,不仅缺少宽容的精神,而且,更严重的是,在取得了一定的物质进步之后,在中国逐渐成长为世界大国的同时,是变本加厉地更加不能宽容不同意见了。在国内如此,在国际上也是如此。如果汉民族连与藏民族这样主张和平的民族都不能和平共处,那又怎么能够和其他民族相处而宣称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伟大国家呢?在世界范围内,没有宽容精神但却有巨大的物质力量,那只能产生霸道、蛮不讲理,汉民族又如何赢得人类的尊敬呢?
时间的关系,我这里只讲这三条。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三条。中国近几十年取得了巨大的物质进步,而这个成就所付出的最大代价,就是精神道德的毁灭、自然环境的破坏。在中国取得物质成就的背景下,中国人变得蛮横、霸道,本来就缺少的宽容精神就更不存在了。恰恰是在这些方面,我们看到,藏文化有巨大的优势,有丰沛的资源。是优势,所以汉民族要学习;有资源,所以汉民族离不开。
历史上,由于包括多种悲剧在内的种种原因,造成了今天汉藏民族关系的政治现状。那就是藏人生活在汉人占绝大多数的中国治下。不管这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既然生活在一起,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家庭吧?在这个罪孽深重的家庭里,还有至少一个(应该不止一个)心灵纯洁的兄弟。如果汉民族对这个兄弟却是不断地要迫害他、改造他、污染他,乃至逼他出走,那只能说:汉民族何其愚蠢乃尔!
最后,我愿借这个机会,重提一个倡议。一九九三年冬天,在某种机缘下,我曾经向北京当局提出过这个建议,当时被斥为‘书生之见’。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再次面对藏汉民族来提出它。这个建议是,把藏区划为世界级的‘自然人文生态保护区’。既要保护那里的自然生态,也要保护那里的人文生态,为人类保留一块与纯粹自然和谐相处的文明原生态。
我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2009年9月28日,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