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我今天所写的就是《第五纵队》翻译者冯亦代在中华民族自1957年以来疯狂自戮中的"第五纵队",北岛的文中说《第五纵队》是冯自己最为满意的译作,而冯则是在自己的人生中着实进行了一次"第五纵队"的工作--做了在背地里出卖右派们信任告密者,而"证据就是冯亦代在生前以极大勇气出版的《悔余日记》(河南人民,2000;下引本书只注日期和页码)。"
在北岛的文中有这样的叙述:"到了迟暮之年,记者在采访中问及那些往事。‘有些事到死也不能讲。'他沉默了半天,又说:‘我做的事都是党让我做的,一些党内的事是不可以公开的。做得不对是我能力有限,是我的责任,但是一开始都是党交给的工作。我只能讲到此为止。'黄宗英逗着问他:‘总能透点风吧。'他断然地说:‘连老婆也不能讲。'也许在今天的人们看来这种事是可笑的,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连国家档案局的资料都解密了,还能真有什么秘密可言?我想冯伯伯说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在青年时代对革命的承诺:士为知己者死。"
然而冯亦代远非北岛所想的那样可爱,他是当年那个可耻的杀人机器的一部分,进行着在神圣的旗帜下倒行逆施的工作。在当年那个受到残酷迫害的知识界中冯亦代被人称作"好人冯二哥",因为"冯亦代的特征是:对所有人都好,善意溢于神态",但"这大概也是被他的工作性质所决定的"。可是成为道貌岸然杀人机器一份子在右派内部疯狂告密的冯亦代骗过了章伯钧,骗过了费孝通,骗过章诒和,骗过北岛,骗过整个知识界后,晚年终于无法再骗过自己的良心,于是冯亦代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二次背叛--也是对自己灵魂的救赎--开始正视自己以密告为能事的历史,并悔疚不已。他选择了将往事公诸于众--出版了《悔余日记》。这次他冯亦代背叛的是那个"信仰",那个"组织"。
当年的"卧底"固然可耻,晚年的忏悔也也不失为可敬。但是,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另一个问题:为何当年知识界集体沉默,一个个经过"五四"运动、接受过革命浪潮洗礼的高级知识分子却能心甘情愿的接受改造,而在那个岁月,敢于说出"真的话"的"真的人"却只有柔弱的还在上大学的林昭,是什么使她在恐怖和沉默的世界中觉醒,又是使她敢于打破这种沉默,只身对抗恐怖?!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民族的担当却要交给这样的青年人!难道真的没人洞察真相,我不相信,否则为何文化老人们的作品在七八十年代如此猛烈的迸发出来,又一个个成了讲述自己在"牛棚"经历的受害者?!在章诒和的文中出现了这样一段:
冯亦代在一番积极主动之后,接着就有挣扎:"这几天睡得很坏,一睡就是不断地做梦......趁看病之便,回编辑部去了一次,但心里觉得不好受--好像那种负罪的感觉又回来了。"[1958.12.23.p147]用别人的血,去洗自己的罪,去洗权力者的手,能不痛苦吗?冯亦代是痛苦的,但痛苦之后,他又上路了。
为了自己"跳出右派的圈子"去做"吃人"的勾当能不挣扎,能不痛苦吗,然而人总要给自己找到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林昭将自己比作盗火来到人间的普罗米修士,冯亦代找到"组织"的指示,而谎言不在于其是否合理,却在于重复,谎言不断地重复就成了真理,连谎言的编造者相信了它(试看八十年代受审的江青)!
而这种"相信"连同沉默,吞噬着人性的光辉!"三年大饥荒来了。父母(章伯钧夫妇)照样留(冯亦代)饭。高价肉,高级点心,我们吃,他也吃"(章诒和文)。冯亦代能不感动?"一次吃午饭......他高声道:‘你们家的粮票,都叫我吃光了。'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通红。"我相信这感动是真的,而在其日记中却这样写道:"我真讨厌他(章伯钧)的资产阶级面目,但为了工作,我必须处理得好,同时这也是给我的反面教材,对我改造有好处。立场党性就是在这种方面得到考验。"[1960.1.26.p233]自己编造谎言,自己受用,人就是这样!
一个人忏悔罪恶所需的勇气往往比作恶更大,可是人终究是有良心的,晚年面对与章家两代人的交情,面对自己的崇高声望,冯亦代以极大勇气公布了自己当年的罪恶,面对自己的历史,真诚地忏悔。章诒和在文中说:"冯亦代的晚年是出色的,社会形势也起了巨大变化。但成功的光环无法销蚀有耻有痛的记忆。一个人不论你做过什么,能够反躬自问,就好。"反观众人,当年的告密者、卧底者定不止冯亦代一个,可是还有多少继续编造着自己的谎言麻痹自己(什么迫不得已,什么服从组织),又有多少仍然将自己装扮成纯粹的受害者蒙蔽世人。而现在还有多少人在神圣的旗帜下,做着为一个人应有良心所不耻的事,又编造谎言欺骗世人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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