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去,金色的夕阳正向天边沉落,如同我看到这一圈铁栅栏时的心情。
我家门前这个并不算大的公园是左邻右舍的钟爱之地,也正是因为这块绿地我搬到了这里。记得当初准备搬到这个城市,过来看房时,便是这块绿地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尽管看房的时候还是冬天,公园中树木凋零,我的想像力却已一步跨到了春夏之际,想像着由满窗的绿色过滤掉都市的喧嚣。于是,二话没说,当场就交了订金,租下了这所公寓。
搬来后,果真如我所盼,冬季一过,便可以天天看着窗外的一方世界,从柔嫩的新绿在鸟语的陪伴下渐渐化成盛夏浓密的深绿。于是,盛开的玉兰树下、长满蒲公英的青草地,和只有几只闲散的天鹅在水面游来游去的小湖边,就都成了我时不时去读书、打坐、散步的所在。
公园是公共场所,我喜欢,那么也得由着别人喜欢。每年五月下旬,这个公园里总会选一个长周末举办一次夏季娱乐节之类的活动,以示这个靠纳税人的钱维护下来的公园为大众所用。说是娱乐,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有乐队弹唱,剩下的人则是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中,大口吃肉、大杯喝酒而已。
记得,刚搬来后的第一年,在五月节的鼓乐热闹了三天之后,我到对面的公园去散步。只见草间树后,散满了烟头和垃圾。走在闻不到往日清香的草地上,感觉格外异样,喧嚣沉寂后的公园中涌荡着一股腻腻的酒气不说,隐约中,能感到残留的贪欲之气中还漂浮着一种从草木和湖水身上发出的无声的怨气。"怎么感觉像在墓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天过后,城市清洁工很快打扫了公园中残留的垃圾。不久,市里又拨款铲平了被炭火烤焦的草皮,重新铺上了一层。公园仿佛恢复了原状,没有人再去理会一批草木的生命已经在游人的欢闹中死去的事实。
今年也不例外。从上周四起,公园里便搭满了舞台、帐篷和摊位。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公园周围首次安上了一人多高的铁栅栏,平时随便出入的小公园还设立了两个新的入口。入口处有个售票的窗口,上面写的不是门票售票处,而是安全费收费处:每人一欧元。
我不是不愿意看到别人过得快活,不过这时,我却突然发现自己不仅像每年一到此时便盼着下大雨一样,暗暗希望因为公园在节庆时开始收费,来吃喝玩乐的人能少一点,少给草木带来一些伤害,少造一点孽。
具体来了多少游人不得而知,节庆之日的公园是我的禁地。周末时,震天价响的音乐照例穿过厚厚的墙壁,直奔入室,激烈的鼓点引发的共震让我家的窗框一整天都在嗡嗡作响,就好像窗框里藏了一架直升飞机。
自从感受过涌满怨气的公园之后,我就不愿再在五月节庆之后到公园中行走,因为实在不愿以无奈的心情,面对那些无助的草木之灵的伤痛。
谁知,前日出外办事后回家时,不知不觉中,又走上了穿过公园回家的那条小路。湖水沉默着,绿色的草坪上一大块、一大块的焦黄清晰可见,像是人常说的"鬼剃头 "一样。这显然是人们连续四天在草坪上架起炉火烧烤,伴着酒肉大唱大跳、歇斯底里的狂欢后留下的瘢痕。这世道真有点人鬼难分。
我愿看到别人快活,但不愿看到那么多娇嫩的花草因他们死去;我喜欢看阳光撒满绿地,但在这五月的阳光还在灿烂的倾泻之时,我却期待着大雨连天。
如果上天不降甘霖,又能有谁来为花草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