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您第三次脑淤血发作住院,您就再没有醒来,虽然还有心跳,但大脑已经死亡,身体也渐渐变硬变凉变色。最后的下午,我守在您的床前,盯着监护仪上残酷的数字,不时伸手摸摸您的胸口,用双手揉搓您失去知觉的手指。我多希望,你的心跳渐渐增强,你的手指恢复温度。但我知道,冰封的时刻一点点逼近,让我无法躲藏。眼睁睁地,看着监视仪上的曲线变成不再有任何起伏的直线,我知道,那一刻到了。奇迹般地,我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没有一滴眼泪。我的心,麻木了,如同您已经发凉变硬身体。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那么渺小;在死亡面前,生命又那么脆弱;您能熬过孤苦伶仃的少年,熬过监狱的孤独,熬过无公职、无收入、无医保的生活,熬过没有基本人权的压抑,……但熬不过死亡。
面对生命的逝去,我是那么无助!七天来,我仿佛都是在白色的梦中,声音和影像都是白色的。您蹒跚的脚步声,是白色的;你看着外孙哈哈的微笑,是白色的;您从书房里缓缓地向我走来,是白色的。令人窒息、麻木、变成空壳的白色,让我难以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白色,我宁愿,世界和梦都漆黑一团。
你离去,我陆续近距离地接触到您的生前朋友,从他们那里,我才知道您在家庭之外的大世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您是一位风云人物,据说是您编过的丛书影响过不止一代人。而对于我来说,那个风云人物的人物的您从来没有存在过。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您是遥远的,即便您在家里,也总是坐在书桌前,要么看书,要么写作,不停地抽烟。我读中学时,您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我不知道你外出做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觉您好像是去各地讲学;您的毛笔字写得漂亮,我从小就模仿您的签名,但您从未给女儿留下一幅墨宝。直到难忘的1989年,你被捕,家被抄,原住房被没收,你才在被捕之前向我交代了几件事。
爸爸,八九以前,您在家的时间太少,您给女儿的时间也太少,女儿多希望积攒足够的时间,用更多的记忆填补您留下的空白。
高墙隔断我与您。只有在您长时间远离的日子里,我才更加想您。三年多以后,您出狱了,您回家后的日子,变得最最令我难忘。您很少外出,很少开会,基本没有公开的社会活动,您终于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了。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吃到您做的可口饭菜,你做的红烧鱼很好吃,现在想起还是满口余香;晚饭后,您居然还能和我们坐在一起看电视了。特别是作了外公以后,看见哈哈,你的烦恼全消,声音悦耳,眼神柔和,表情生动,四肢灵活。我知道,你对哈哈的爱是全身心的,不留任何余地。
爸爸,不管您以前在外面的形象多么风光,但我最最珍惜的还是你在家里做爸爸的日子。因为,这样的日子,是女儿第一次享受,让女儿感到无比幸福。然而,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十五年。
在刚刚过去的短暂而漫长的一周里,我们悉心整理着您留下的一切,您的朋友们夜以继日地精心准备今天的送别,我慢慢知道了更多的您,知道您在朋友们心中的重要地位,知道你为人的忠厚和义气,知道您在压力面前的气节。
今天,我们来为您送行。当我想表达对您的情感和怀念时,才感到自已的贫乏,有一种任何言语都说不清的遗憾!有满腹的心酸和痛苦堆积在胸口,您的在天之灵俯视着我,让我坚强、挺住,无论多么压抑,都不得发泄。如同你被捕前对女儿交代,让我在面对恐怖的抄家时,理性、镇静,完成您交待的事情。
我相信,您一定正在天上的某个地方看着我,听到了我的倾诉。
爸爸,在这样的时刻,请您原谅我没有继承您的事业,原谅我不擅长文字表达。但我觉得,文是小溪,心是大海,溪流当然无法表达大海。无论我的表达多么苍白,您都能感到我的心,我对您的爱和怀念,是惊涛拍岸,是海天一色,是最为纯洁的蓝色!
爸爸,回来吧,回到我的蓝色中,畅游,大笑。
女儿:包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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