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安理会煞费苦心达成的决议在45分钟内被朝鲜拒绝,表明世界各大国关于朝鲜政策的彻底破产。金正日为所欲为,把联合国安理会、中国和美国都涮了(stiff)一把,”世界着名核问题专家、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贝尔弗尔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Belfer Center for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主任格雷厄姆•阿利森(Graham Allison)告诉《华盛顿观察》周刊说。阿利森曾经在克林顿政府期间出任美国助理国防部长。
在2006年7月15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了1695号协议,谴责朝鲜7月4日试射7枚导弹的作为。45分钟后,朝鲜宣布拒绝1695号协议。随后,朝鲜外交部并发表声明,称“在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盛行的当今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维护正义。我们要自己捍卫国家的利益,联合国和任何其他国家都靠不上。历史和现实告诉我们,要维护国家尊严、主权和独立性,我们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
“中国对朝鲜问题两个考虑:一是和平稳定,朝鲜政权一旦崩溃,难民潮将对中国产生巨大冲击;二是核扩散,这将是东亚祸乱之源。中国希望能两全其美,但朝鲜现在逼中国做一个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中国必须做抉择,”东亚事务专家、美国智库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高级研究员黄靖告诉《华盛顿观察》周刊说。
蜕变中的中朝关系:朝鲜不再是小老弟
美国犁头基金会(Ploughshares Fund))项目官保罗•卡洛尔(Paul Carrol)在接受《华盛顿观察》周刊时,提到了朝鲜面对外界批评时的桀骜不驯。
“在2006年7月6日,六方会谈中的朝鲜代表、朝鲜外交部副外相金桂冠(Kim Gae Gwan)在会见我们时,提到了外界对朝鲜发射导弹的反应。其中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说,‘我们正在等候别国的反应。到现在为止,我们听到的是大哥告诉小老弟不要发射。但我们拥有核武器,我们不再是小老弟了,”卡洛尔说。
卡洛尔认为,朝鲜现在可能有3-8枚核武器。这些核装置比较大、笨重,在质量和复杂度上可能尚不足与美国、俄罗斯等国的核武相提并论,既不能安装在导弹上,也不能通过飞机投射,但并不是说它就不能爆炸。如果朝鲜有更多的时间,完全可以提高核弹的数量及质量。
“朝鲜对中国的反应让我回想起在1950年代末,当苏联‘背信弃义’地宣布中止对华援助时,中方的反应。在联合国谴责朝鲜的1695号协议上,中国同日本和美国站在一起,可能让朝鲜难以接受;对中国来说,朝鲜是其外交关系中的一个重点,但不是唯一的重点,”黄靖在谈到中国和朝鲜现在的关系时,指出中国作为一个世界大国,现在考虑的是多边关系,而不是单边关系。
黄靖认为,朝鲜对六方会谈并不热心,对中国的斡旋并不领情。朝鲜只想同美国直接交流,不希望中国夹在她和美国之间。同时,朝鲜认为中国热心张罗六方会谈,是因为中国只是将朝鲜作为同美国打交道的一张牌。
“朝鲜是一个充满自豪感的民族,不会屈服于任何外来压力,不会对中国言听计从。”东亚问题专家、美国斯坦福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Freeman Spogli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FSI)副所长丹尼尔•施奈德(Daniel Sneider)在接受《华盛顿观察》周刊采访时指出,“中朝双方虽然自1950年代成为盟友,但它们的同盟关系充满了不稳定因素(uneasy alliance),有时甚而出现紧张局面。”
施奈德指出,在处理朝鲜试射导弹的问题上,中国的初衷是通过一个没有约束力的联合国安理会主席声明。但日本提出了一个非常强硬的提案,要求保留对朝鲜采取军事手段的选项。中国为了缓和局势,派了副总理回良玉去平壤斡旋。回良玉原定是7月12日回国,为了见金正日,一直等到7月14日,仍然没有见到金正日。
“朝鲜试射导弹前,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和总理温家宝都呼吁朝鲜克制,不要使朝鲜半岛局势恶化。但朝鲜无视中国的请求,断然试射导弹;又让回良玉吃了闭门羹,让中国非常没有面子,只好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支持1695号协议,”施奈德指出。
卡洛尔认为,安理会的决议中一个非常引人注目之处,就是该文件虽然没有制裁内容,但措辞之强硬也与制裁性决议差不了多少。“这表明中国对朝鲜比较恼火,”卡洛尔指出。
中国的两难选择:是否制裁?
阿利森认为,联合国安理会1695号协议并没有授权对朝鲜进行经济制裁。只是不同国家,如中国和日本,对1695号协议有不同的理解而已。目前中国和韩国希望保持朝鲜半岛的局势稳定;但日本和美国正在考虑金融制裁,强化《防扩散安全倡议》(Proliferation Security Initiative,PSI)的检查。
“如果中国和韩国利用它们对朝鲜的援助,发挥对朝鲜的影响,最终可以让朝鲜回到谈判桌上。但中国和韩国不可能让朝鲜停止生产钸及导弹研制工作,”阿利森指出。
“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虽然是有限的,但并不像中国对外宣称的那么有限。朝鲜虽然自己不想承认,但她的生存取决于中国的粮食和能源援助。对付朝鲜,中国不是没有手段。问题是中国要考虑相应的后果,即朝鲜半岛局势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施奈德指出。
对此,黄靖表示赞同:“中国如果考虑以稳定为代价,压朝鲜放弃核武,必须预想到国际社会的回应,美、日两国会如何配合。如果中国要对朝鲜强硬,强硬的好处是比较容易看得清的,但坏处并不是一目了然。中国做决定难,但预测和控制决定带来的后果更难,”
朝鲜地处东北亚,既是中国邻国,周边国家也大多是世界上有影响、对中国非常重要的大国,因此,在处理朝鲜问题上,中国有些投鼠忌器。
黄靖说,如果中国想给朝鲜施加压力,可以采取断油断粮,或封锁边境的措施。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的报告周四(7月20日)指出,在2005年,中国和韩国分别向朝鲜提供了53.1万和39.3万吨粮食,占朝鲜接受的外国粮食援助的50%和36%。在2005年,中国对外粮食援助总量为57.7万吨,朝鲜对中国的燃油供应的依赖更大。
在2003年中国出于技术原因,给朝鲜的燃油供应中止了4天。黄靖认为,断粮断油是比较极端的措施,相形之下,封锁边境似乎是更可行的措施。
“现在在东北丹东地区,中朝边贸频繁。官方对边境事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中国在封锁边境的同时,继续保持对朝鲜的供油,对金正日政权的直接打击比较小,但通过老百姓对政府施加压力,对朝鲜政府的心理打击非常大,”黄靖指出,中国现在在中朝边界驻扎的是野战军,因此,中国已经有了随时封锁中朝边界的准备。
黄靖特别强调,断油断粮、封锁边境是最后的手段,一步跨出去,就没有回头路。“最后一张牌打完了就没有了。因此中国必须小心,不要轻易翻牌,”黄靖指出。
黄靖对朝鲜的局势发展持乐观态度。“朝鲜势力弱,一时逞强,不可能永远逞强。中国虽然在朝鲜问题上投鼠忌器,束手束脚,所谓穿皮鞋的怕穿草鞋的,但那些越是想以死威胁的人,越不想死。朝鲜以为爱哭的小孩有糖吃,但人们都知道,对爱哭的小孩(crying baby)就是不睬他,但同时又不让他绝望。中国对朝鲜应该政策坚决,态度温和,反复阐明自己的立场,”黄靖指出。
施奈德也认为,朝鲜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到谈判桌上,从而化解危机,但低估朝鲜问题的严重性仍然是愚蠢的。他主张美国派特使同朝鲜进行直接对话。“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直接办法是美国直接同朝鲜打交道。”
美朝直接对话?
在7月20的参议院听证会上,美国助理国务卿希尔(Christopher Hill)说,美国的政策不是推翻朝鲜政府(regime change),而是要求朝鲜政府改弦更张,改变政策。他说,自己在六方会谈的框架内多次同朝鲜官员进行双边、没有第三方参加的交流。
然而,施奈德认为,这样的交流还是太少,最多只有数十小时。他指出,为达成2005年9月的《共同声明》,美朝双方共花费了成百上千小时。“而且,希尔现在想同朝鲜进行深入交流时,往往被国务院叫停,”施奈德指出。
卡洛尔也指出,希尔在同朝鲜官员会面时受到了美国政府很大的限制。“接触政策不是双方官员进入同一个房间见面那么简单。双方需要真正坐下来谈判。在目前的情况下,美国做出让步的余地要大一些,应该更主动地试探(test water)双方进行会谈的可能性,”他认为美国国务卿赖斯上台以后,在外交政策上有所调整,在朝鲜问题上,灵活性有所增加,不再将核问题同推翻朝鲜政权挂钩,只是要求朝鲜政府修改立场,但该政策进展缓慢、效果甚微(measured in inches)。
针对布什总统在处理朝鲜、伊朗等问题时的“碌碌无为”,一改刚上任时锐意进取、雷厉风行推广民主的积极作风,目前美国许多保守派人士纷纷出面,批评布什总统。对此,施奈德指出,布什总统因为在伊拉克陷入僵局,没有余力在处理伊朗和朝鲜问题上采取更强硬的立场。
“即便美国想采取更强硬的措施,也无计可施。美国与朝鲜没有什么往来,因此,对中国这个朝鲜的盟友寄予厚望,”施奈德表示道。
此外,施奈德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一向没有同流氓国家进行外交谈判的兴趣。“在同流氓国家打交道时,美国更想通过外交要挟(diplomatic coercion),而不是外交谈判取得成果,”施奈德说。
黄靖认为,能让朝鲜动心回到六方会谈的方法就是,美国答应与朝鲜进行直接交流。“但布什在任期间,美朝直接会谈的可能性非常小。”
在美朝直接对话前景渺茫的情况下,黄靖认为六方会谈框架应该保留下去。“虽然框架的意义形式大于内容,但六方会谈为朝鲜非核化提供了一个平台,有利于平衡局势,”黄靖说。
卡洛尔也指出,在美国和朝鲜缺乏官方交流的情况下,保持民间的、第二管道的交流,对增进两国人民的理解、增加朝鲜人对美国的好感是非常有帮助的。